墻倒眾人推，李錡多年處心積慮筑起的城堡不攻自破，府門倒塌的一聲巨響，給他輝煌的人生畫上了句號。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各個院子里，主子們哭聲連天，下人們抱頭鼠竄，就連逍遙樓里的瘋子都成了驚弓之鳥，砸開大門，四處逃跑。

西月樓同樣受到了震撼，一片慌亂。先是看門的士兵們聽見動靜前去打探，得知消息后，立即回來相互轉告，大家不用商量，第一反應就是逃離，有的人直接翻墻跑了，有的人比較貪財，還想順便拿一些東西，見什么拿什么，一時，西月樓像遇見了強盜，被眾人分搶。我沒有去阻止，能拿的都拿走吧。

其他院子大抵也是如此吧，或許比這里更甚，西月樓只是李錡極少的一部分家業，大部分財物都在書香齋和他的家室那邊，所以，西月樓不是重點，硝煙還沒有漫過來之前，下人們有足夠的時間做逃離的準備。

對于這樣的結果我早有預感，只是沒想到李錡的隊伍會如此不堪一擊，還沒開始戰斗就土崩瓦解，真不知道他平時的自信來自哪里。

等待李錡滅亡的這一天，很久很久了，又似乎來得太突然，此時此刻，我的的感受難以言表。

“少夫人，老爺都被抓走了，你還留下做什么，咱們趕快逃吧？不然就逃不出去了。”

丫鬟們勸我，催促我，可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坐在屋里一動不動。

蘭兒再次央求我：“跟我們一起走吧，能逃到哪里算哪里，總比等在這里好。”

我搖頭，說：“你們要走就快點走，不要管我，我哪里都不去。”

丫鬟們見我鐵了心不走，流著眼淚離開了。

大門已經被占領，肯定出不去的，她們就翻院墻，有的人能翻過去，有的人上不去，急得放聲哭。

我獨坐在樓上的黑暗里，聽著遠近的哭喊聲，心里無限感慨。

這個夜是如此的喧囂，但我卻沒有興奮，也沒有恐懼和悲痛，只有靜靜地等待，等待命運的安排，我不知道下一步呈現在我面前的將是什么一條什么樣的道路，但我知道自己沒有什么過犯，沒有必要逃跑或者自殺。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李錡自食惡果，罪有應得，而我呢？是不是要同他一起被治罪？我做錯了什么？如果僅僅是死，我死而無憾，但陪著李錡去死，我很不甘心，希望比他早死或者晚死，因為在黃泉路上，我不愿意看見他。

拂曉時分，裴行立帶人闖進了西月樓，首先沖進了我所在的房間，高舉著燈籠，見我沒有逃跑，一身素衣坦然坐于鏡前，有些詫異，將燈籠在我面前一晃，說道：

“杜秋，你果真是一個奇女子，居然如此冷靜，令人佩服。”

這個人說話的語氣變得如此陌生，平時他雖沒有喊過我舅母，但礙于李錡的面子，總是一副恭敬的樣子，現在，卻如此放肆，竟然直呼我的名字。他三十歲了，按年齡比我大，叫我名字也無妨，但我聽起來卻如此刺耳。我轉過頭對他置之不理。

他看到了我對他的蔑視，正色說道：“杜秋，你已被籍沒入宮，即可隨我去見招討使王大人。”

‘籍沒入宮’？

這個詞聽起來多么新鮮，我琢磨了半天，終于弄明白了，原來自己跟李錡收藏的一切財物一樣，被朝廷沒收了。

‘籍沒入宮’的意思是不是要去長安？去長安就能見到仲文哥了，這樣思量的時候，一股暖流從心底涌上來，心里頓時敞亮了許多。“長安”兩字就像這紅彤彤的燈籠，照亮了我的世界。

我站起身，緩緩下樓，站在樓下等著裴行立五花大綁我。

裴行立一部分人留下清查西月樓的財產，另一部分人隨他下樓來，他沒有命人來捆綁我，反而扔給我一個衣包，我打開一看，全是自己的衣服，我把衣包拿在手里，心里十分納悶，一抬眼，他牽來一匹馬來給我，我更吃驚了。如今我成了階下囚，他為什么對我如此寬大，這不是平時的做派，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遲疑著。

“快些上馬，王大人還等著呢？”

他在催我，難道王大人不睡覺等著見我這樣的人嗎？分明是他想拿我去討好領功。我緩緩騎上馬，跟在他后面，不一會兒到了京口城下，下馬等候。

京口城內一是另一番天日，城門上的旗幟都換成了黃色的旌旗，士兵們都改成了黃色盔甲。一夜之間，藩軍消失得無影無蹤。

裴行立進去向招討使報告，我在一間亭子里待著，低著頭，不敢四處看，來往的士兵看見我，小聲議論我，罵李錡艷福不淺。我已經被人指點習慣了，如今落到這般地步，別人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我索性抬起頭，任他們評說好了。

在我抬頭的瞬間，一個久違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確認是他后，差點就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