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墨夷思的馬車從未歇息的超宮中方向奔了一夜，她摟著胡洺洵的身體，不停地用紗布為他止著血，摸著他滾燙的額頭，卻無能為力。墨夷思的眼中不停有眼淚滾滾流出，“公主……”紫菡叫了叫她。

“啊。”墨夷思伸手擦了擦自己的淚水，裝作若無其事的看她，“快到了吧。紫菡，你這幾件事辦的都不錯，自從我回來后，便發現你變聰明了。”

“多謝公主夸獎。”紫菡美美的笑著，又恢復了那副傻傻的模樣。“公主不在的這段時間，都是落筱姐姐一直在教著奴婢，奴婢才會越來越會做事。”她的明眸一轉，“落筱姐姐真的很棒呢，做起事來謹小慎微，從不有誤，奴婢哪一天要能像她一樣就好了。”

“你已經很好了。”墨夷思笑著看著她，帶著幾絲贊許的目光。“你有你自己的天真與活潑，而且，這次辦的事不是做得很好嗎？回去我定要謝謝落筱姑娘。”

“嘿嘿……是啊。落筱她……”紫菡剛要說些什么，卻被一陣微弱的聲音打斷了。

“水……水……”胡洺洵躺在墨夷思懷中，急促的說著。

“哦。”紫菡慌忙的掏出水壺，里面卻空了。“公主……”她看向她，不知該怎么辦。

墨夷思把頭探出窗外，這樣坐了一夜，脖子也有些酸了。四處被遠山勾勒的淡淡安靜，像一幅出自大家的潑墨山景圖，那近處，正有一清泉蜿蜒，潺潺流過。

“快停下！”墨夷思喊了一聲，車夫勒住了韁繩。她看向紫菡，“紫菡，你去下面盛些水來，我在這陪著將軍。”

“公主不下去活動活動嗎？都坐了一天了，公主定是酸了。”紫菡憂慮地看著她。

“不礙事，你先去吧。”墨夷思笑了笑，試著活動了一下，懷中的人輕喃了一聲，她亦不再動，恐怕這一動便會觸及到他的傷口。

“思思……”胡洺洵似是在與她說話，又似是在做夢。“思思……答應洺洵哥哥，你要幸福啊。”他含糊不清的說著，卻是雙眼緊閉，像是呢喃囈語。

墨夷思聽著，心里微微酸痛。她輕輕撫著胡洺洵俊俏的臉，“洺洵哥哥……你對我的好，我怎又不知？只是……”她無奈，一滴淚水低落在胡洺洵的臉上，“若是有一天我可以忘記他，我定會去尋你，與你相伴一生。”

胡洺洵的嘴唇顫了顫，終沒有說什么。紫菡跑上了車，把盛的清水喂著胡洺洵喝著，墨夷思拭了拭淚，只是讓馬車繼續向前趕，而不再言語。

我坐在披了暖衾的鳳椅上，一面與四下的淑儀們言語，卻也暗自計算著日子。梓嫣她們走了大概已經三四天了，宮里不時會傳來梓嫣承蒙王寵的風言風語，看著音貴人、薄淑儀、驪淑儀唏噓的眼神及姿態，想必梓嫣回來后，這宮中的日子也定不會好過了。靜汐與靜顏時常會來宮中陪陪我，靜汐在早上大家煩悶的時候清唱兩曲，歌聲婉轉清麗，撩人魂魄。我看著她冰清玉潔般的模樣，怎樣也不像是細作，心中對她的隔閡也消了幾分。

音若這幾日身子一直報恙，沒有來請安，我在殿上與其他淑儀們玩笑了幾句后，便攜了靜顏、靜汐姐妹倆，朝她的瑤音宮走去。

遠望那桃心木的窗欞竹簾半卷，透過幾幃幔帳帶來了幾分暖風，冬的寒冷終是消退了。杏花吐蕊，零星幾點掛在枝梢，更是點綴了這迷蒙的春色。我挽著靜顏與靜汐的胳臂，輕輕的踏進了瑤音宮宮門。

站在門口的小宮女福了一福，音若正倚在榻上，身上還搭了半卷薄紗，她見我來，似是要起身。我忙把她按在榻上，“妹妹身子不好，就免了這些禮了吧，你我又不是外人。”

“多謝姐姐。”旁側的宮女拿了個軟枕墊在她的身后，靜顏與靜汐俯身朝她拜了拜，她靠著軟枕，朝我無力的笑笑。

我仔細地打量著她，她臉色略有蒼白，嘴唇也發干，這病倒真不像是裝的。我關切的問著：“妹妹近日可是天涼受了風寒了？臉色怎么這樣難看？”

旁邊的宮女回答著，“貴人一直都穿得厚厚的，不會受風寒的。只是這幾日，貴人總是說頭暈、惡心，這不，剛還吐了一場了？”

“難道是吃壞了什么？沒有叫太醫嗎？”靜汐看著她說。

“多謝姐姐與靜汐妹妹關心了，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沒有叫太醫，也就是小病，無大礙的。”她正說著，卻又猛地一皺眉，用帕子捂著嘴。旁邊的宮女忙把瓷盂端來，她低頭對著盂，卻也是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我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幾位宮女端上水與干凈的帕子，我看著她此刻的憔悴模樣，怎樣也不像平時那個凌厲高傲的音貴人了，心里也不免也添了幾分同情，我看著一個宮女，“你，去太醫院把史太醫叫來給你們貴人看看病，總是這樣拖著，也不是個事。”

“是。”那宮女答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她攜著我的手，“姐姐何必費心，只是干嘔，沒有什么關系的。”

“小病也是病，你好好躺著，看太醫來怎么說。”我嗔著她，看向靜顏，“靜顏，你平時不是最愛說些有趣的段子嗎？說幾個來給你音若姐姐解解悶。”

“這……”靜顏看了我一眼，有幾分不情愿，我用目光示意了她幾分，她便也坐在四面桌旁，眉飛色舞的講了起來。

靜顏講的繪聲繪色，幾次把我們逗得哈哈大笑，音若的臉色也更是好了很多。史太醫匆匆趕到，我們停止了歡笑，我忙讓在一旁，讓史太醫為她搭脈。

史太醫輕輕搭脈，突然面露喜色，又隨即轉臉皺眉。把我們看得心都跟著提了起來，音若看著他，小聲地問：“可是患了什么難治的病嗎？”

他看了看音若，又摸了摸脈象，“貴人最近都感覺如何？身體一直不適嗎？”

“也未曾有太大不適。”音若柔聲說著，“只是時常干嘔，吃東西也毫無胃口罷了。有時會有些暈眩的感覺，坐多了、站多了，都感覺到有些疲憊。”

“哦？”史太醫雙眉上挑，把手收回，畢恭畢敬地說：“那貴人最近都服用了什么食物了？”

“不曾吃過什么的。這幾日飯菜難以下咽，都只是讓御膳房備了幾碟清淡的小炒，做了一盤山楂糕。喝也只是淡淡的荷葉茶，不再加什么了。”音若小心翼翼的回答著，不時的看著太醫的臉色，“可是出了什么問題？”

太醫拜了拜，“回貴人，食物并無大礙。娘娘先在這略微休息一下。”轉向我，神色恭敬，“王后娘娘，老臣能否借一步說話？”

我看了看音若，她更加緊張了，眼色盡是焦慮。我轉向太醫，點了點頭，與他朝大堂走去。

“可是音貴人的病有……”我看著他，略微有些擔憂。

史太醫突然“撲通”一聲跪下，我更是驚的向后退了一步，“娘娘，音貴人的脈象好像是喜脈啊！”臉上盡是驚喜之色。

“什么？”我詫異的看著他，示意他起來。“那你為何……”

“老臣不敢妄加定奪，但看脈象，與貴人自己說的病情來看，應該是有個五六分的了，所以還請娘娘準許老臣，再多叫幾位太醫前來給貴人搭脈。”

“那還不快去嗎？這喜脈可是大事，快去！”

“是。”史太醫應了一聲，卻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急急忙忙的下去了。

幾位太醫陸續趕來，依次搭脈，又商討了一會。便齊齊跪下，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音若更是難過的掉下眼淚來，“是我的病太醫們都治不了了嗎？”

“妹妹哪里的話，快擦了眼淚吧。是好消息呢！”我拿出手帕，為她擦了擦眼淚。

“姐姐這是在說什么，太醫們都這樣了，說明妹妹的病很嚴重了，姐姐還要恭喜妹妹嗎？”音若說著，有些生氣的推開我的手，自己拿出手帕拭淚。

史太醫忙接過話來，“貴人莫要著急，真的要恭喜貴人，貴人有喜了。”

“什么？”音若驚得不知所措，手帕都掉在了地上，宮里的所有人更是張大了嘴巴。她看著史太醫，“可……可是真的？”

“剛才微臣診治，不敢確定。可王太醫、宋太醫都這樣說了，應該是屬實了。恭喜貴人了。”

音若聽聞，嘴角不自覺的上揚，靜顏靜汐忙開心的賀著她，“恭喜姐姐。”我看著她開心的模樣，忙把頭轉向旁邊的宮女，“快去稟告王一聲，讓王快趕來看看。”

“是。”宮女臉上也充滿了喜悅，飛快的跑了出去。

太醫囑咐了幾句飲食，又開了些安胎的方子，便退下了。我笑著攜著音若的手，“這后宮，一旦女人有了孩子，地位便也會繼續提升的。放心吧，一定會加封的。況且這是軒城的第一個孩子，母憑子貴，你的好日子在后頭呢。”

“姐姐說笑了。”音若面含喜色，假意矜持著。“地位再高卻也是在姐姐之下的，妹妹不敢逾越。況且姐姐與王感情那么好，日后姐姐若是有了孩子，王定會比我肚子里的這個多幾倍的寵愛，我這……”她說著，眼睛里竟有淚水在眼圈里打轉。

“姐姐這是說什么？”靜汐見狀，忙說著：“后宮的妃嬪無論身份等級都是一樣的，縱使我們沒有像王后娘娘一樣得到王那么多的寵愛，孩子也都是一樣的，他們也都是王的孩子，不是嗎？姐姐何必為以后的事煩憂？當務之急是好好養胎，把孩子順利的生下來。”

“是啊。”靜顏又接著，“音若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要在后宮立足，有個孩子是多么慶幸的事？姐姐何苦傷心？這樣還對腹中的胎兒不好呢。還是好好安胎，況且……在后宮想要平安的順產，豈是那樣容易的？”

“靜顏！”靜汐猛的呵斥了她，看著音若，她的臉都變了顏色。靜汐忙說著：“妹妹口不擇言，姐姐不要被嚇住了。自古后宮的不安寧是因為后宮妃嬪的不和諧，如今我們姐妹相處愉快，又怎會徒來那樣的煩擾？姐姐好好養胎便是了，等過了幾個月，孩子順利生下，我們可都還等著做孩子的姨媽呢？”

“呵呵，好啊。”音若的目光有些渙散，卻也笑了笑。我們一同看著她，沒有再答什么。

軒城走了進來，已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想必也是聽聞這個喜訊，開心的不得了吧。他看我在，微微點了點頭，神色收斂了一些，卻也是無法掩飾的住的。音若要起身行禮，被他一把按住，“都懷有身孕的人了，怎么還能行禮呢？從今天起，你的跪安就免了，正好王后也在，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不用再請安了。”軒城寵溺的說著，我的心頭卻不禁滑過幾分酸意。

音若微笑著點了點頭，眼里盡是洋洋得意。我看著他們的甜蜜模樣，恐怕自己的醋意與難過無法壓制，忙說道：“王要是沒什么事了，就多陪陪音貴人吧，臣妾們就回宮了。”說著帶著靜顏靜汐便要退下。

“等一下。”軒城突然喊道。

我轉頭看他，玉面淡淡，輕柔俊雅的眉目舒展，他溫柔地說：“若是晚上沒事，孤去看你。”音若的臉色稍僵了一下，卻也是維持著得體的笑容。我被這句話說的有些暖意，微笑點了點頭。

走出宮門，靜汐不禁問著：“史太醫應是在外面就先把這事稟告了姐姐了吧。”

我看著她，木然的點了點頭。

“那姐姐……”她住了嘴，沒有再說下去。

我茫然的看著她，“有什么不妥嗎？”

她看著我，幽幽地嘆了口氣。“或許是妹妹想多了，若是妹妹處在姐姐方才的這個情形，想必也會和姐姐一樣，并無不妥吧。”

“什么？”我被她云里霧里的話弄得摸不到頭腦，靜顏更是疑惑的看著她，“姐姐想說什么啊？”她問著。

“姐姐可知道，太醫為什么先告訴你？”

我搖了搖頭。

“或許是妹妹想歪了，但通常后宮就是這樣。”她看著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太醫的意思是……問姐姐這個孩子究竟要不要。”

“啊？”我看向她，不禁啞然笑著，“不可能！太醫怎么會這么想，妹妹也太多心了。”心里卻不免有幾分忐忑。

“妹妹倒寧愿是自己多心了。”她看著我，“姐姐確是給順水推舟了，這是太醫沒有想到的吧。若真的是這樣……”她看著我的雙眼，“姐姐可否后悔？”

“我？”我定了定神，笑著搖了搖頭。“畢竟是個未成型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去忍心傷害呢？況且這后宮，我不想去爭的。”

“姐姐真是善良。”靜顏調皮的笑了笑，“剛才姐姐讓妹妹給音貴人講段子，妹妹可是不情愿呢！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講的。妹妹若是像剛才這情形，想起音若平時的囂張模樣，妹妹一定不會留情的！”

“你呀，可算了吧。”我笑著說她，“想必你根本就沒有那樣的頭腦去想，只想著馬上就會有一個可愛的寶寶出生，開心還來不及呢，你才不會舍得就這樣把他弄掉。況且，就你那個小膽子，難道還敢殺人嗎？少在那逞口舌之快了。”

“姐姐……”靜顏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拉著靜汐的袖子，“姐姐你看啊，王后姐姐又說我了。”

靜汐也只是看她一眼，與我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