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塘初放并頭蓮，并頭蓮暗香生水殿......”鏘鏘鏘！麗娘趨步上，于百花團簇里中紅袖盈香。

往年養成護嗓的好習慣，這一嗓竟唱開了，一顆忐忑的心稍稍平靜了些許，往下的橋段自是信心十足，抬步扭身，眸似微醺，又似憂思，做足了身段。座下即時掌聲似雷動，叫好聲三五接壤，竟也出奇的齊整，比起平日的玉聲樓，倒不喧鬧。

我納罕，抬眉揚目逡巡座下一圈，只這一眼，心中咯噔一跳！擺出去的水袖竟忘了收回，如何抬邁不出步調。

二樓座上隔間多，正對著戲臺偏左的坐上正是大哥沈慕年與爹在那里，于中間尊貴席上向左右依次排開，均是斜塘鎮有頭臉的人物，其中有五姐夫朱凌霄與一臉憂色的顧家大少爺，皆一色的華服錦帽，也不乏陶醉其中者。

要我緊張的不止這一個，只看見正對的尊貴席上鋪著雪色紡紗什錦花布的方桌，擺了各式洋果子，茶點越窯陶瓷杯具與穹頂上聯三簇五的朱紅琉璃宮燈相得益彰。流光溢彩直托襯的那個暗紋長衫男子貴氣如斯，一雙吊銷眼越發迷離如醉，欣賞的目光所露無疑。

他到底是怎樣厲害的人物我不知道，但多少明白了竇老爹不讓我代替扣兒的原因，他是怕那樓上‘楚先生’發了飚，屆時，便不是拆了玉聲樓那樣的簡單了，我這可是李代桃疆。

我心中極是忐忑不安，怎么辦？怎么辦呢？這出《牡丹亭》總得唱得下去，好在爹與大哥神色沒怎么改變，若是被發現，若是被發現，四姨太讓我面壁柴房的企圖那是肯定會得逞的了。

背脊已是汗噠噠一片，冷一陣，熱一陣了。此時，也只好強自鎮定，總不能在眾人面前丟丑，也不敢再瞧向爹與大哥。麗娘對戲者有由春香轉入柳夢梅。我依然踏足踟躕，《牡丹亭》唱詞更適合感動春閨女子，讓人看一眼就生憐意的扣兒扮相最妙，不難怪都欽點她來。

“十二載守樓東，長在花蔭課女紅，簾阻秋波，未見兒郎面，寂寞倚熏攏，怕惹雀屏夢，冰心長有，紫羅纏。。艷質有幾分，不付與逝水年華，也付與斷篇零卷，羞下牡丹亭，轉入花間路，芳心留不住，細碎小金蓮......”以往也沒覺出這一曲清詞這樣綿長，沒有盡頭。

眾人的叫好聲就像一層層熱浪拍打上岸，我站在岸邊踟躕不前，汗濕了手心與額角，偏那‘楚先生’的眼神越發的饒有興致，總算盼著結束，他又差了身邊那名先前送禮物去后臺的傅饒知會竇老爹再來一出《游龍戲鳳》，只恨得我咬牙切齒，一甩袖復又登了臺子。

他長身立于方桌前，俯視睥睨，手執廣口小杯，說道：“扣兒小姐稍后片刻可好？”

我點頭，虧得滿面的濃妝重彩遮了本來的相貌，也虧得他只見過我一次，興許早已忘了。他送扣兒儷蘭花的種球，說明他會討女子歡心，卻不知扣兒的儷蘭是為我而養，更不知儷蘭其實是我的最愛。

“諸位老板肯賞光參加楚某的邀約，確實于楚某顏面有光，不瞞各位老板，斜塘鎮曾是家母的故里，此次前來特地陪她老人家回來省親，在這兒我們不談家國之事，只交朋友。現在局勢是非常不穩定，指不定哪日楚某要依靠各位的。”

“楚二公子這樣長我們眾家的臉子，能討得二公子的光，那是眾家族的榮幸！”說話的是朱凌霄，他還是那樣的德行，墻頭草，風吹兩邊倒，就爹還那樣相信他的為人。五姐瞞著他的風流韻事不讓爹知道，他倒是春風得意的緊，我不禁瞪他一眼，恰巧看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瞄過來。見各家老板都附和著應是，他才轉移了目光。

楚二公子，楚二公子，到底哪里來的楚家？讓鎮上凡是有名望的人均對他唯馬首是瞻？我這一趟玉聲樓的熱鬧倒真是沒有白湊。

他們各自吹捧的夠了，酒也敬過三巡，楚二公子這才想起臺子上的我（‘扣兒’）來。

“都道斜塘唱腔一絕唯扣兒姑娘，楚某倒是有個不情之請！我想請扣兒姑娘隔日去西園為家母的壽辰唱一次堂會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