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曾因為任何人而有過停留，年復一年。

趙強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高考，不過，結果卻是令全家人都很失望。高考估分結束，垂頭喪氣的趙強渾身都像散了架似的，軟綿綿地坐在院子里的石頭上，耳邊聽著彩霞的帶著哭腔的數落，時不時的，陳衛東也來上兩句，趙強一句也沒有反駁，他的內心也是懊悔得很，只怪自己平時不努力，三年高中下來，考這么點分，勉強能上專科線，他知道，以家里的條件，是不可能讓他讀專科的，不說一本，最少也要是二本才有個奔頭。

第二天，趙強跟弟弟陳平到外婆家串門，趙強覺得這幾天還是離家里遠一點的好，待在家里太難受了，外婆家附近有幾口大的魚塘，兄弟倆去竹林里砍了兩根細長的竹竿，又從小賣部買來魚鉤魚線，收拾一通就找了個水塘釣起魚來，兄弟倆一釣起魚來都特別來勁，十足的釣魚發燒友，技術也還不錯，不到一上午，就釣了十多條鯽魚，足夠吃一頓的了，他們都喜歡吃外婆做的魚。

中午的時候，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地面都快冒煙了，兄弟倆戴著草帽熱得不行，塘邊樹蔭少，況且釣魚也不能完成站在樹蔭下，不然竿子甩不開，魚線容易掛到樹枝上，看著釣得也不少了，兩人收起魚竿回家了。

外婆正從菜園里摘菜回來，從趙強手里接過魚盆，嘴里呵呵笑著說：“你們一來就有魚吃了。”趙強問，“外婆，外公在家嗎？”“在呢，在院子里樹蔭下坐著。”外婆一邊說著，一邊用手翻動著盆里的魚。

趙強和弟弟拿著魚竿回到外婆家，剛進院子，就看到外公果然是坐在樹蔭下，拿著把芭蕉扇乖涼。老頭子看到趙強回來，就叫住他，“外孫，釣到魚沒有？”

“釣到了，十幾條，一頓吃不完呢！”陳平搶著答道。

“叫你外婆中午煎魚吃，我也好喝點小酒。”

“外婆已經在弄啦。”

“強子，聽你媽說你這回考得不好？”外公問道。

“嗯，只考上了專科，考得不好。”趙強說。

“實在不行的話，就去復讀一年，認真點學，來年考個好成績。你媽那里我再跟她做工作，復讀的時候可一定要抓緊了，不能再貪玩，家里的條件你也清楚，要努力才行啊。”

“嗯，知道了，我看我媽的意思也是要讓我去復讀的。我們班上好多同學都考得不好，也是準備復讀的。今年我們班整體都不行。”趙強小聲地說道。

“現在放假了，就在我這里多玩幾天，過段時間再回去把書看看，復習復習，我聽村里人說復讀是免學費的，就是出點生活費，你媽缺錢的話我這里可以出一些，這些你就不要擔心，只要把書讀好，有出息了就好了，考上好大學，以后才能找到好單位。”

“我知道了，外公。”趙強答道，一邊說，一邊把魚竿往屋里拿，在趙強的心里，外公雖然很嚴厲，但是對他一直都很好，從國營酒廠退休回家，身體也還硬朗，就種種地、養養魚，日子過得也算不錯，時不時會給自己塞上幾塊零花錢，所以趙強也很粘外公。

放好魚竿，趙強閑來無事，就又出了院子，外婆還在水塘里洗魚，他便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向魚塘走去。來到外婆身邊，看著外婆佝僂的背和滿頭的銀發，突然心里一陣酸楚，趙強不是一個善于表達感情的人，這可能跟從小的家庭環境有關系，有些事他心里明白，但是卻不知道如何用語言去表達。

趙強默默地蹲下身，從盆里揀出一條魚，幫外婆洗起魚來，假裝不經意地說道：“外婆，你頭上白頭發又多了哦。”外婆呵呵一笑，“人老了，白頭發一天就多幾根，一年下來啊，就是一大把。”

“外婆，等我有錢了帶你去理發店把頭發染回來。”

“白就白吧，看起來還干凈些，染它干什么呢，浪費些錢。”

聽了外婆的話，趙強不再回答，低下頭專心洗魚。池塘的水濺在身上都沒有涼爽的感覺，太陽將池塘的水都曬得溫熱了，看著水里自己的倒影，趙強暗下決心，一定要考上好大學，考到大城市去，以后就有機會接外公外婆出去見見世面。

外婆家附近還有趙強的一些玩伴，正是暑假時間，他們隔三差五地跑來找趙強兄弟出去釣魚，偶爾也會趁大人們不注意，偷偷溜下水塘游游泳，趙強也學會了狗刨，村里人迷信，六月的水是兇水，現在正值酷暑季節，游泳是很危險的，趙強也只是偶爾偷偷的下水游一會兒就趕緊上來。

劉得財這幾年也嘗試過做幾門生意，一直都不成功，沒有掙著錢，也沒有賠多少，因為都是小本買賣，無所謂掙與賠的，閑來的時候，他也會帶著幾個孩子釣魚，也難怪，對于村里的男人們來說，算起來根本也沒有什么別的娛樂消遣方式。趙強每天在太陽底下跑來跑去的，沒幾天，曬得跟鍋底似的。他也不在乎，因為他發現，弟弟陳平曬得比他更黑，肩膀上都曬得褪皮了，油亮油亮的。

下午太陽突然躲進了云里，刮著微風，看云層的厚度和顏色，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不過氣溫卻是降了很多，難得碰到這樣的好天氣，趙強喊上陳平，又叫了兩個小伙伴，幾人背著鐮刀，向著村頭很遠的一塊小山坡走去，在那里有一小片竹林，那里的竹子長得勻稱，都是拇指粗細，金黃色的，又細又直，是做魚竿的好材料。

一伙人興高采烈地一陣忙活，趙強也砍了好幾根，去掉枝葉，留下兩根比較直的。

回到家，趙強將魚竿往院子一放，沖陳平叫道：“去，拿根蠟燭，點著了。”陳平往里屋里摸了半天，終于從床頭抽屜里找到半根蠟燭，點著了，放在地上。趙強是制作魚竿的好手，揀出一根竹竿，把竹節放到蠟燭火上烤熱了，然后有模有樣的用腳踩著一點一點地把竹節矯直，這也是個技術活，對力道的把握很重要，稍有不慎，竹竿就折斷了。小心翼翼地忙活兩個小時，終于大功告成，看著標致的魚竿，趙強滿意地拍拍手，牛逼哄哄地說道：“要論做魚竿，就我手藝，估計都稱得上全國第一啦！哈哈！”差點把正埋頭收拾的陳平給雷翻過去。

開心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間半個月時間過去了，復讀班的報名開學日子臨近，趙強這幾天不再像前段時間那樣整天跟陳平一起外出釣魚玩耍了。

從柜子里將開學要用的書都整理了一番，看著這些書本，趙強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尤其是復讀，對于趙強來說，他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壓力，說實話，從內心里來講，他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扭過頭，看著院子外面忙著晾曬衣物的媽媽。

“我該怎么辦？”他在心里問自己。

距離報名還有十天，趙強每天早早起床，陳衛東在附近的磚瓦廠上班了，也是每天早出晚歸，白天總是很少在家。這無疑也減小了趙強不小的壓力，這么多年了，他總是不知道該怎么樣去跟這個爸爸相處，兩人之間總是缺少話題，這讓趙強感覺很別扭，雖然他知道，陳衛東是疼他的，在村里，上學的孩子不少，但是讀到高中畢業的不多，高中畢業了還要繼續復讀考大學的就只有他一個人了。陳衛東現在只是磚瓦廠一名普通的力工，400多塊錢一個月的工資，幾乎全都用來供兩個孩子的學費了，而且家里暫時還沒有欠外債，這一點，村里人都咋舌不已，背后議論陳衛東真是個好男人，一個人供兩個孩子上學都沒有欠債，弟弟陳平學習成績一直不好，留了幾次級，到現在才念初一，只怕是等到趙強真的考上了大學，或者等弟弟升高中，家里就需要借債了。

這一天，一大早下了暴雨，吃過早飯后，雨停了，空氣格外清新，趙強放下書本，穿上拖鞋，走出家門，沿著門前的小路走去，他想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給自己散散心，減減壓，走著走著，索性脫了鞋子，提在手上，赤腳踩在濕潤的泥土上，滑滑的，涼涼的，感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