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彩霞吃過早飯，急匆匆地往娘家跑，她昨天晚上一夜都沒睡安穩，心里老是想著劉得財的酒廠，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劉得財正在院子里擺弄摩托車，給鏈條上潤滑油，抬頭看到彩霞風塵仆仆地跑來，問道：“姐，你這么早跑來有事嗎？”

“聽說你酒廠出問題了，是怎么回事？”彩霞開門見山。

“這事說來話長，唉，可能要關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工商稅務都過不去，特別是稅務，現在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按這個比例交下去，我不但掙不了錢，還要倒貼，那我還開個鬼的廠，光給他們打工了。”

“以前是怎么收的呢？”

“以前稅比這要低些，倒也還可以掙點毛利，唉，我昨晚仔細想了半夜，也想不明白，算了，不想再折騰了。”

彩霞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她明白，這次的問題應該是很嚴重了，酒廠可能真的要關門了。現在老爹也退休了，弟弟就靠這個酒廠養家，日子還算不錯，可一旦酒廠關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一切得從頭再來，她心里干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也怪我這酒廠生意做得太廣了，有些人開始眼紅了，方圓百里之內，基本上凡是做酒生意的都知道，連鎮上的販子都來我這里進貨，你別看我銷得多，實際上掙的錢并不多，我賣得太便宜，而且糧食用得足，酒的成份好，而且我也不是那種小氣愛斤斤計較的人，附近村子的鄉親們來打酒，我都給的量足，打幾斤往往都能送出幾兩，唉！”劉得財憤憤地說道，“手上的活錢要用來屯糧食，有點富余又買了臺摩托車方便送貨，至于蓋房子，本來是不想蓋的，看村里人好多人家都蓋了樓房，加上本來我們現在的房子也是太小了，做倉房有點不夠用，才咬咬牙有了這個打算，這下好了，酒廠搞成這樣，不生產吧，屋里還堆著收來的上千斤糧食，繼續生產吧，各個部門又要來找麻煩了。”

“家里的那些存糧也不讓釀了嗎？”彩霞問。

“是啊，要不我說他們故意刁難我呢，一想到這個我就氣，變臉比翻書還快。”

“那些糧食怎么辦？還有這廠子，設備？”

“我想偷偷在晚上把余下的陳糧釀成酒算了，釀完以后就把廠拆了，設備賣了！”劉得財說道。

“這樣干不好吧？”彩霞擔心地說。

“我偷偷釀不行啊，晚上弄，要是他們實在跟我過不去，我豁出去了，到市里去舉報他們收禮做小動作。哼！”

“還是不要了，就算你去舉報也沒人相信你，你有證據嗎？”趙強外公不知何時從屋里出來了，聽到兄妹倆人的談話，插嘴道，“算了吧，酒廠開不下去了就不開了，早點關了想點別的出路，糧食可以拿去賣到收購站，關鍵是設備估計少有人接手，先放著慢慢賣，實在不行了就當廢鐵廢鋁賣了算了。”

“是啊，爸說的有道理，弟弟你就聽爸的！”彩霞道。

劉得財聽了，低頭不語，繼續擺弄摩托車，算是默認了。

“爸，那房子還蓋嗎？”彩霞問。

“現在出了這檔子事，蓋房的事還是先緩一緩吧，手頭留點活錢干點什么也方便，老房子住了這么多年了，習慣了，沒必要這么著急蓋樓房，再說我跟你媽都老了，有了樓梯，爬上爬下的也不方便，一不小心摔一跤了就麻煩了。”

“嗯，也只能這樣了，弟弟，你也好好想想吧，想想不開酒廠了，再找點別的事做，早做打算。”

劉得財擺弄好摩托車，推到一旁放下，拍拍手，深呼一口氣，“就這樣吧，按爸說的辦！”

“彩霞，你來這么早，吃飯沒有，我讓婆婆子做飯去。”老頭子說道。

“吃了，一大早起來吃了就來的，就是昨天聽衛東說了，一夜都沒睡好，這事鬧的，看來是咱家沒財運，唯獨有這么一個酒廠拿得出手，現在也要關了，還是老老實實當農民吧！”

“現在后悔啦？當初叫你讀書你不讀，說不定命運就能變了呢！哼，想起來我就生氣。”

“咳，爸，這都多少年了，您老還記得這事呢，我這不，現在把希望都放在幾個娃身上呢，陳平讀書不行，腦袋瓜子迂，也就看趙強能讀成什么樣了。”彩霞笑道。

“還是讀書有出路，這兩個孩子的學習你還要多上心，督促他們，等他們長大了，學成了會明白的。”彩霞爸語重心長地說道。

“嗯，知道了，我會的。爸！”彩霞說，“沒什么事的話，我要回家了，家里還有好多事都沒干呢，我來的時候幾個孩子都還沒起床，不知道現在在干什么，估計又跑出去野去了，我得趕回去。”

“嗯，那你回去吧，有什么事隨時過來，反正也隔得近。”

“嗯，那我走了哦，弟弟，心放寬點，沒有過不去的坎，酒廠不開了，說不定以后能干點別的更好的呢！”

“好，路上慢點！”劉得財說道。

彩霞一笑，轉身就朝院子門外走去，家里喂了兩頭豬還沒吃食，得快一點趕回去了，陳衛東一大早肯定也出門干活去了，幾個孩子在家跟無事人似的，家務活都在她一個人身上。

趙強早上起來后就發現爸媽都出去了，他弄了點冷水洗一把臉。

“今天這是怎么了？都不在家？”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向廚房走去，揭開鍋蓋一看，鍋里還有飯菜，用手一摸，還是熱的，于是扯著嗓子喊弟弟起床開飯。

兩兄弟正吃著，彩霞回來了，趙強問：“媽，您早上去哪了？”

“去看你舅舅了。”彩霞道。

“哦，我昨天就發現，舅舅是不是酒廠遇到麻煩了？”趙強隱約有種感覺。

“是啊，準備關門了，做不下去了。”

“為什么？”

“小孩子管這么多干嘛？你好好念好書才對！從今天開始給我預習初中的課本，聽到沒有？不聽話就挨打！”彩霞被問得有點煩了，嚷道。

趙強一聽，不作聲了，低下頭繼續吃飯，吃完飯后，果然在媽媽的監督下，無奈地翻出課本無精打采地看起來，陳平早就一溜煙地跑得沒影了，屋里只剩下一臉嚴肅的彩霞和哭喪著臉的趙強，趙強并不知道彩霞口中的考大學是怎么一回事，村里也沒有任何一個孩子考上過大學，在他的印象中，大伙兒都是念完小學，有的去上了鎮上初中，更多的是綴學回家學起了木匠或者泥瓦匠的手藝，而且還掙到了錢，在他的思想觀念里，這是一種生活規律，自己以后應該也是會走這樣一條路，讀書只不過不認識幾個字而已，他的一個姨父就是木匠，聽說只念過小學一年級就綴學了，照樣學木匠養家。

彩霞覺得現在趙強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懂，所以也不急于讓他明白，現在只能硬逼著他把成績弄上去，等到他上了初中高中，自然就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了。

劉得財在家里悶了一整天，這一整天，他都坐在自己的酒窖里，看著那些依然散發著酒香的設備，這是他這幾年來的所有心血結晶，他舍不得。一直到了晚上的時候，他狠狠地一咬牙，做了決定。

第二天，劉得財從村里找了幾個泥瓦匠，把酒廠給拆了，整整忙了一天。

第三天，劉得財聯系了一位做糧食買賣的生意人，那人開著拖拉機，一車就把千把斤高梁小麥全部裝車拖走。

就這樣，經營了三年多的酒廠，正式關門。事情都處理妥當后，劉得財一個人悶坐在門檻上，看著院子外面堆起的破磚爛瓦，一種深深的失落感涌上心頭，看著看著，他開始回憶這幾年的奮斗歷程，10年前，還未成年的他，打著赤膊，卷著褲腳，穿梳各家各戶水田水溝抓青蛙抓田螺,走80里路步行去市里販賣；7年前，剛剛成年的他，頂著火熱的大太陽，背著一個比自己的背部還要寬大的泡沫箱子挨家挨戶地叫賣冰棍；4年前，因為一次酒后長談做下決定，以后的一段日子幾乎天天就帶著姐夫趙凱打魚營生；3年前，對未來充滿信心與憧憬的他，雄心勃勃地辦起了這家酒廠……今天，他落莫地坐在自家的門檻上，回到原點。

從懂事起，他就沒有老老實實地種過地，難道，從今天開始，我注定只能當一個整日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他不甘心！從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根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站起身，向院子外走去，他想先去鎮上走一走，找幾個以前有生意來往關系處理得不錯的朋友們聊聊天，散散心，然后再靜下心來仔細地想一想以后的路該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