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強失神地坐在重癥監護室門外的條椅上，身邊傳來弟媳小聲的抽泣聲，還有父親、弟弟、姨媽、舅舅……紛紛趕來的親朋好友焦急的問詢聲。

劉彩霞第二次腦溢血發作，術后恢復不好，再次搶救，還是熟悉的醫院，熟悉的ICU病房，同樣的救護車、同樣的擔架，不同的是，明顯蒼老了十歲的爸爸、弟弟和趙強自己。

上一次來這家醫院，是三個月前，重癥室搶救加上住院一個月，有驚無險，總算出院了，卻是花光了趙強兄弟倆所有的積蓄。

一個星期前，媽媽的再次發作，就近醫院搶救后，醫生下達病危通知書，雖然病危通知書已經不是第一次下達了，但是這一次的不一樣，趙強不得不去面對最不想面對的事實：醫生建議立刻做開顱手術。

“你們家屬可要考慮好了，要是考慮好了，就按鈴通知我們，如果同意做手術，就在這上面簽字，并且提前準備20萬左右費用。”年邁的醫生望著趙強一行人，特別是在趙強父親破舊、洗得發黃的外套上多看了幾眼，嘆息一聲，沒有催促他們趕緊做決定。作為ICU重癥病房的一名腦科醫生，他看過太多的病人和家屬，20萬，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拿得出來的。

“好好考慮考慮吧，跟親戚朋友也商量商量，開顱手術不比其它，風險還是蠻大的，不可避免地會傷到其它腦組織，有一定的幾率成為植物人的。”醫生緩緩地說道。

在醫院家屬休息區的條椅上，幾個人都默默地坐著，剛才舅舅打電話來了，說正在銀行取錢，幾個親戚一共湊了三萬多塊，先交上再說。

趙強拿起手機，他在想，向誰可以借到錢，兩年前，他從原來的施工單位離職，找到了現在的工作，一個月工資三千塊，三千塊錢能干什么？他真不知道。他在公司旁邊與同事合租一個兩室一廳，一個月交1200，還不算水電煤氣，買米買菜。

幾個玩得比較好的同事都聯系過了，但都是剛畢業幾年的大學生，月光族，東拼西湊，一千兩千的打過來一萬多，其中已經跟自己兩年多未見的張冀德，也打了五千過來，他去了一個很偏遠的城市。

“要不，不治了吧？”陳衛東抬起頭，小聲地說道，“這是你媽的命，我們也只有這個能力了，老天爺要收了她。”

“爸，我再想想辦法，現在已經湊了5萬多了，還差15萬，先把這幾萬交了，不是還有農村合作醫療報銷嗎？”趙強說道。

“有合作醫療也不夠，上次住院結算下來，報銷比例只有30％左右，我們要承擔絕大部分。你別看醫院門口牌子上寫著報銷比例60％到80％，但是報銷的時候只算合醫內的費用，但是很多特殊的藥都是合醫外的，不參與報銷的。這個手術還不知道能報銷多少呢。”陳平說道。

趙強聽了，沒有作聲，他不知道該怎么說，現在考慮報銷比例還是早了點，能湊齊了先交上去才是最主要的。

其實趙強現在還是有辦法可以弄到錢的，只是他不敢，他在這個新單位是負責工程現場質量管理的，屬于業主單位，有一些承包商需要跟他打交道，雖然他有自知之明，他趙強就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僂羅，連副科級都沒上去，但好歹是業主方，如果開口向那些承包商老板們借錢的話，只要借的錢不多，人家估計會給點面子吧。但是這樣一來，以后他這個小僂羅的工作就更加難以開展了吧。那些老板們一個個的人精，趙強在他們面前，還是嫩了。

但是，到底開口借多少呢？趙強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三千五千？解決不了問題，三萬五萬？人家不會借吧。2萬！打定主意，趙強站起身，拿著電話找到一處偏僻的角落，萬分忐忑地拔通了一個號碼。

“喂，趙總，你好啊，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啦！”電話剛一接通，話筒里就傳來劉老板亢奮的聲音。趙強啞口苦笑，自己是哪門子趙總，這些承包商，見到業主、監理人員，不管對方什么身份，統一稱呼某某總。

“劉總，您好，您忙嗎？”

“不忙，有什么指示啊？趙總請說。”

“是這樣的，我有一點事想請您幫忙，是——這樣，我——家里——出了點事，急需用錢，想找您借2萬，不知道您公司最近資金周轉是否方便呢？”趙強吞吞吐吐地說了幾句后，感覺自己滿臉通紅，都紅到脖子根了。

“哦，是這樣啊，啊，那個，沒問題啊，我怎么給你啊？當面給還是打卡？”

“謝謝劉總，感謝您，您方便的話打到我的銀行卡上吧，我把卡號給您發短信發過去。非常感謝，謝謝。”趙強心里松了口氣。掛斷電話，急忙把自己的銀行卡號通過短信發了過去。心里一陣輕松，雖然趙強自己知道，這樣找承包商借錢是非常不好的，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的母親重病在院，誰來管一管？

一鼓作氣，趙強又接連播通了三個電話，他把自己認為平時接觸比較多的承包商老總的電話都打了。

幾個小時后，趙強的手機短信提醒，銀行收到四筆匯款，三筆是2萬的，還有一筆是5千的。匯5千的那位老板說現在公司回款不靈，周轉有困難，趙強知道，5千已經不錯了，那個人并不是公司老總，只是他們公司設在這邊的辦事處負責人，拿工資的。

趕在5點鐘之前，趙強跟弟弟一起，去醫院繳費大廳交光了所有的錢，總共11萬8千多，現在他們手頭只有幾百塊的零花錢了，醫院離家遠，幾個家屬在這里，需要吃喝，醫院每天晚上都有折疊床出租，10塊錢一張，解決了睡覺問題。

錢交了一半，醫院終于安排了手術，從病床到手術臺，是父子三人一起抬上去的，望著手術臺上那沒有一絲血色、蒼白的臉，趙強心中一陣刺痛。

手術時間，趙家人一直守在手術室門外，六個小時后，幾個醫生將病人推了出來，緊接著推進了ICU重癥病房。短短五分鐘時間，病房門又重重地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