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未央街是下虞國都城汴臨最有名的街。她在白天靜靜安睡，到夜幕降臨時分，養精蓄銳已畢，她恢復了活力。未央街的名字詩意而古典，無論誰，不去走一走，是不會把這個名字和風月場所聯系起來的。在未央街的入口處，有一塊石碑，上書著“千秋萬世，長樂未央”八字，既不知是什么年代立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但是，未央街絕對擔得起這八個字。

未央街卻不是可以兩頭通達的街，說得嚴格些，她其實是條“死胡同”，越往未央街里面走，房屋越高大華美，氣氛卻越安靜，香氣也越素雅。未央街最里面的大院，名叫“國色天香”。到未央街的人都向往著能到這里的溫柔鄉度過一晚，但這個院子卻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進的。旁的不說，就說“國色天香”院懸掛的簾子，全是收了最好的生絲，從江南請了最有名的織娘，細細織成式樣最新的蘇錦，再請了京城手藝最高明的繡娘，繡出五彩繁復的花樣，最后請京城最好的裁縫鋪的大師傅親手做出來的。并且，那窗簾七日一換，就算皇室，要有這樣的排場也是不容易的。據說，福王曾經來過這里，還為容華郡主討了一塊簾子去掛在家里。且不說這“傳說”是否有據，那容華郡主是否真的掛了畢竟是妓院里的簾子，但這傳說，卻真真正正地證明了“國色天香”的實力。到過那里的人，沒有說它名不副實的，倒全都覺得這名兒恰如其分呢。

“國色天香”的屋子倒不是華麗的，青石墻，雕花窗，每扇窗下種著各色名貴鮮花，一年四季花開不斷。在扶蘇的花木的牽引下，進了“國色天香”的門，卻只見一片巨大的青草坪，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草坪中央是一個不規則形狀的池子，幾條小河在這里匯聚。池中種有各色各種芙蕖，春可觀葉；夏可賞荷，亦可坐在美人撐的小舟上，偷得浮生半日閑，還可以隨手摘一大朵紅蓮，戴在美人頭上；秋日里可欣賞美人扮成農婦，從池中挖出新鮮的湖藕來，脆生生的別有一番滋味，有些人也喜歡在下著秋雨時去靜聽一池殘聲。冬日便不看湖，池塘中有個半島，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冬日便到這島上，賞雪，賞梅花，賞美人，賞心悅目。

總之，“國色天香”絕不讓你感覺是到了風月場所，即使你懷中抱著美人，正在放浪形骸，她也讓你覺得自己是高雅高貴高潔的人，而絕不是凡夫俗子草包一個。

“國色天香”的老板，卻是個剛到二十的女子，人稱“白夫人”。白夫人姓甚名誰，卻幾乎沒有人知道了；但，那有什么關系呢？

白夫人此刻正在與一男子下棋。這男子也年輕得很，下棋時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還經常借落子之機，在白夫人瑩潤如玉的手背上輕輕刮一下，眉毛那么微微一抬，卻不讓人感覺輕薄，倒好像是渾然天成的風流。

“殿下，妾身認輸了。”白夫人忽然輕輕地把棋子往昆侖玉制成的棋盒里扔去，她的聲音和棋子的聲音一樣悅耳清脆。

“夫人這又是讓了在下？”男子似乎不悅，略略皺眉，“誰都知道，白夫人巾幗不讓須眉，胸中自有溝壑，這下棋亦是夫人最為拿手，今日為何？”

“哎，”白夫人乜斜著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殿下明日便要大婚了，妾身想著以后殿下自有美嬌娘的陪伴，倒只怕是不會記得未央街里的白夫人了吧？”

白夫人的聲音珠圓玉潤，那美目流轉，也是可以滴出水來，本一番哀怨的話說出來，竟生出幾分挑逗。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夫人莫不是要在下挖出一顆心來，才肯相信么？”男子可不是明日便要大婚的太子趙玦么？卻見他小心地捧起白夫人的手，放到唇下一吻，再放到自己的心口上，輕佻到，“夫人你感受一下，這顆心，可是為夫人而跳動的呢！”

“討厭！”白夫人作勢要收回手，趙玦哪里肯放，只是握得更緊了，往自己懷里扯來。白夫人驚呼一聲，整個人便到了趙玦的懷里。

“殿下果真不回宮了么？”白夫人在趙玦的耳畔輕語。

“回那里去做什么，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么？”趙玦低下頭來，在白夫人的耳后輕輕吹氣，惹得懷中的女子一陣輕顫。

“那明日呢？”

“我也是不回去的。”

“哎呀，這可不太好吧。要是你父皇知道，你竟然……”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白夫人……”趙玦已經說不出清楚的話了，因為他的嘴巴和舌頭，他的雙手，都正在做非常重要的事，不得空了。

而趙玦的腦海里，另一個人的臉孔卻越來越清晰了。夭夭，夭夭……希望你明天不要怪我……夭夭，夭夭，這本就是一個圈套，我不能往里面跳……

鳳儀宮里。

皇后吳漣漪神色自若，阿讓正躬身站于一側，大氣也不敢出。

“找不到就不要找了。”皇后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

“可是明天就要大婚了。”阿讓的腰彎得更低了，“如果太子不能參加婚禮，這只怕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正給皇后輕輕敲打肩膀的手頓了頓。皇后轉頭望了一下那個女子，道：“喜兒，你覺得呢？”

喜兒輕輕答道：“反正被笑話的，一定不是太子。”那聲音輕得，好像她從來沒有說過話，但，皇后和阿讓都聽得很清楚。皇后輕輕地微笑了，對阿讓嗔道：“這古往今來，不是一直有‘嫁公雞’之俗么？”

“不過，對方畢竟是福王及容華郡主。”

“可是，太子這不是在前線戰場上為國盡忠么！”

“是。老奴愚鈍。”

“你呀，快去準備，什么都別擔心，一切自有哀家做主。”

皇后說完，又對著外間喊道：“溫如，良如，恭如，儉如，你們也都上心點，一切都不能出錯。”

“是。”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的夜晚，對于鳳儀宮是，對于福王府也是。

“哼，福王，這次你的如意算盤怕是打空了吧。我要讓你知道，鳳儀宮絕不是吃素的，我吳漣漪這母儀天下的位置，也不是靠好運氣得來的。”皇后仍舊氣定神閑的喝著茶，仿佛她的兒子——太子殿下逃婚一事，只不過是一種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