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第二部隊宅邸后院。

“請主子責罰屬下失職之罪。”青衫男子單膝跪地，低下頭，滿是自責。

男子面前的女孩只是一直皺著眉，清脆的聲音沒有感情波動地道：“沒關系。成王已經沒事了。琥珀跪了一天吧？去喊他起來。我并未怪他?！?

“是。”紫金輕聲應道，而后，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道，“這次僥幸遇到簾軒姑娘，殿下保住一條命，倘若沒有簾軒姑娘呢？您要如何處罰琥珀？”

倘若淵主子因“七寶”而死，您要如何處罰“七寶”？

“七寶”于您，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御嵐月微微皺起眉，似乎覺得很為難。

紫金忐忑的心竟輕松了起來，至少，主子心里還是有他們的，至少，他們不僅僅是為那個人而誕生的。

只要他們的存在除了侍奉他和她還有其他意義，那他們，便無悔了。

“這是紫金逾矩的問題，主子若覺得為難，可以不答……”

御嵐月抿抿唇，清漠空靈的聲音答道：“琥珀這次并未犯原則性的錯誤，所以我沒有理由罰他。但是，倘若二哥真的……”

“我想我會隨他而去……”淡淡地說完，御嵐月便帶著風欞離開了。

留下紫金，心里一陣五味雜陳。

紫金走出帝師府邸，乘上御則淵為他專門安排的馬車，驅車去向城外五十里處的營地。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入秋之后的溪縣城外一派荒涼景象。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穿著一身血衣，一動不動地跪在成王帳外，仿佛已經變成一尊雕像，與這滿目的荒涼秋景融為一體，直跪至地老天荒。

紫金嘆口氣，這個孩子，就連今早成王移駕師長府邸時都沒換過姿勢。蹲下身，與琥珀直視，“起來吧。成王已經得救了。”

少年依舊紋絲不動。紫金嘆了口氣，就知道僅僅這樣他不會起來，他是在等成王醒來。

“你趕緊起來，主子拼命救下的命，你別糟蹋了?！崩淅涞穆曇魝鱽?，兩人沒有抬頭，都聽得出是青風的聲音。

“我讓你起來，聽到沒有？！”陡然提高的聲音終于讓一直面無表情的少年有了反應，他挑起眼皮，只是看著青風，卻不答話。

青風氣極，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領，“你想死我不管，但那前提得是你自己的命。主子救了你，你的命就是主子的。在他允許前，你不準死！聽到沒有？!”

少年的嘴角動了動，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嘴上卻仍倔強著不饒人：“聽到了，破銅鑼嗓子?！?

“你……”青風再次氣極！扔下少年，轉身進了帳篷。

來運客棧。

二樓的天字號客房雖說收拾得不是多么奢侈華麗，但是干凈整齊的氣息仍是讓風塵仆仆的旅人收獲了一份家鄉的溫暖。

“水小姐，簾軒不明白您為何要簾軒前來為那位成王殿下療傷?！彼熫幾谟鶏乖碌膶γ妫沽艘槐杷?，遞了過去，卻是滿面不解。雖然成親王爺是傷的很重啦，但是水宜水夢然他們來治也是綽綽有余啊。她可是忙得要死，哪有功夫來理那小鬼的死活。

接過茶杯，御嵐月淡淡地笑著，輕輕撫著茶杯的邊緣來回摩擦著，許久才淡淡道：“簾軒，你還記得你我初遇時我問你的問題么？”

“當然記得?！彼熫幉[起眼，陷入回憶中。

那時水簾軒還是一個四處流浪的無名孤兒。帶著一幫難兄難妹，幾經輾轉來到繁華的京城。紙醉金迷，鶯歌燕舞，朱門酒肉。

只是那繁華，與他們無關。

那年的冬天極其冷，無才無藝，身無分文的他們只能等待死神的降臨——凍死，餓死，還有病死。

幾個孩子因天寒患了傷風，走投無路的她在醫館門前跪了兩天兩夜，只求哪位大夫發發慈悲救救她的弟妹，哪怕為奴為婢她也甘心。結果，那個繁華的都城終究只有燦燦的金子才是熱的。每天如潮水的人群絡繹不絕，卻都只是冷眼旁觀。她無力，也無奈，卻不敢放棄，生怕在她放棄的那一瞬間，希望降臨。

本就羸弱的身體哪里經得起這樣折騰？終于在兩天之后，體力不支，一頭栽向地上。意識昏迷前隱約感覺并未撞向冰冷的地面，而是撞向一個帶著溫暖卻略顯僵硬的身體。

待她醒來，身處在一間干凈整齊的房屋里，身上蓋著一床刺錦蠶絲被，身上的舊衣已脫，換上了一身潔白溫暖的棉布里衣，床下的火盆發出暗紅的光芒，燃得正旺，烘得整個室內溫暖如春，令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昨夜那般刺骨寒冷。正在她呆愣怔仲間，進來兩個面容清麗衣衫靚麗的少女。見她醒來，皆是面露喜色，其中一名年紀稍大的女孩緊步迎了上來，“呀，姑娘您醒了？！”一邊轉頭吩咐著：“翠微，快去稟明主子?！?

“是，風吟姐姐。”那年歲較小者低頭一禮，急急出去了。

少女風吟走近，遞過一杯茶，問著：“不知姑娘是何人??？這大冬天的跪在街頭，倘不是遇上主子，姑娘您可早就……”

“這是哪里？那些孩子……”顧不得接茶，她猛然記起為弟妹求醫的事，打斷對方的話，作勢便要下床。

風吟卻是早一步將茶放到床邊的矮幾上，按住她，“姑娘勿急，請注意身體。令弟妹已有大夫照看，并無大礙?！?

“你說的可是真的？”她難以置信地捉住少女的手，微微顫抖。

“所以，從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清脆的童音自門口傳來，帶著淡漠和難以言喻的迫力。

風吟趕緊掙脫自己的手，低下頭，“見過主子。”

她不知所以然地看向門口，那是一個只有七八歲大的女童，華麗的綾羅綢緞在身邊盛放出艷如牡丹的裙擺，澄澈的雙眸黑白分明。女童提起裙擺行至床邊，凝視著她，肅然問她：“倘若給予你一項醫治他人的能力，你可愿意舍棄一切，只為病人而活？無論面對的是多大的阻撓，有多大的誘惑，只要你面前有病人，你就一定要救，就算九五之尊禁止，你也要堅定自己的信念？”

她當時竟被這樣的一個小娃娃嚇住了，半響才答道：“我愿意。”

不響亮，卻堅定。讓御嵐月立即決定就是她了。

“從今以后，你就叫水簾軒。這里，就是你的家了，簾軒?！?

“‘上善若水’今后交給你，記住你今日的選擇。這項使命，只有死亡可以終結?！?

“不知小姐如何稱呼？‘上善若水’又是什么？”

女童沉吟了一會，才道：“你叫我‘水小姐’吧。至于‘上善若水’，你會知道的?！迸f完便帶著侍衛女仆離開了。

而后，她便跟隨當世醫仙毒圣潛心學習，終于在截長補短，融會貫通兩方藥學醫理后，成為獨當一面的巡行醫者。只是自那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水小姐。所有的消息都是有那位名叫風欞的黑衣侍衛傳達。所以，在得知水小姐要她前來溪縣時，她立刻放下手頭所有工作，驅馬疾馳而來。

“呵呵，水小姐，您那時真的很嚇人那。”

御嵐月沒回答，只是淡笑。半響，才繼續道：“這次你救了成王，將來倘真有與權勢對峙的一天，他也不得不賣你一個人情……”

“水小姐……”水簾軒愣住了，小姐這是在……幫自己？為自己鋪好路，無論前路后路，只要自己敢走，絕對可以一直走下去！

那么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走下去呢？

“那，小姐，簾軒可不可以問一句您的私事？”

“何事？”

“您與成王，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猶如一把刀，狠狠刺進她的身體，痛徹心扉，差點連茶水都端不穩。他們是兄妹！她端茶送口，掩飾心中的驚慌，半天才淡道：“沒什么。你不用在意。”

“哦?！奔热恍〗悴辉刚f，她也沒資格問。

氣氛一時間竟僵持下去了。

最終御嵐月打破沉默，輕道：“簾軒也工作一天了吧，歇了吧?！?

“是?！彼熫廃c點頭，應著，退下了。

御嵐月身子一歪，倒在風欞懷里，略帶疲倦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