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葉紅飛上禮部衙門報道。禮部連同其他各部衙門位于皇宮前方不遠處一條寬闊的街道上。和其他衙門的門庭若市相比，禮部顯得冷冷清清。葉紅飛跨進大門，只見四方大院里，東西北三方各隔出十余間房。北邊西頭房門大開，屋內(nèi)有人高聲交談，該是辦公地點。

她徑直超院里走去，走到門口朝內(nèi)一望，屋里兩個官員正笑著聊天。

她一禮道：“二位大人，下官葉紅飛，新任禮部員外郎，今日前來報到。”

一個圓臉的中年官員打量她一番，笑道：“葉大人，久仰久仰。在下張振，禮部郎中，這位是禮部侍郎劉芳義大人。”

葉紅飛分別和二人見禮，隨即問道：“顧大人現(xiàn)下不在衙門嗎？”

張振道：“顧大人攜李大人上朝去了，葉大人辦公之處便在隔壁，我先帶你過去。”

“謝大人。”

葉紅飛隨張振來到隔壁，只見一間五丈見方的屋子，前方正中擺著四張方正木桌，最后則是直達屋頂?shù)臅堋?

張振道：“四個位置現(xiàn)均無人，葉大人可擇一而用。后邊兒是近幾年四議館中藩屬和外國之往來事的紀要，大人可翻閱熟悉。”

天桓七品以上官員可上朝議政，然而卻并非死規(guī)矩，各部尚書每日上朝可擇一名官員隨同作為紀要書記，而這名書記卻無官階限制。葉紅飛現(xiàn)在為從七品，雖無權(quán)議政，作為顧言殊的書記上朝卻無不可。那日她入宮探尋紫煙未果，險遭皇后派出的血影八星暗殺。她心中一直對此存疑，若然皇后下決心殺她永絕后患，何以一擊未果之后，再未有所動作，還讓她輕而易舉受了封。她心中疑惑，更擔心紫煙宮女安危，自是希望盡早入宮，是以一來衙門便尋顧言殊，便為此事。

葉紅飛謝過并送走張振，一邊翻閱四議館卷宗，一邊等待顧言殊下朝。卷宗所記盡是近年來四國之間婚喪嫁娶的瑣事禮儀，沒有什么有價值的信息。她一目十行，待到中午已將一屋卷宗看得七七八八，正在犯午困的時候，遠遠聽見顧言殊嚷道：“葉紅飛那小娃子，今兒可來報道了？”

葉紅飛邊笑邊出門，見肥肥矮矮的顧言殊正顛兒顛兒的往她這來，忙迎上前笑道：“顧大人如此抬愛，下官怎敢不來？”

顧言殊綠豆眼骨碌碌轉(zhuǎn)了兩圈，也不講官場禮儀，扯著她袖子就往一邊小屋拉。葉紅飛被他拉進隔壁小間，笑道：“大人可是有事？”

顧言殊八字眉一抬，“小娃子，出大事啦，禮部存亡可是危在旦夕啦！”

葉紅飛笑道：“大人莫急，禮部乃六部重中之重，只要外事不息，豈能無我禮部？”

“你這娃娃倒是會說話，只是近幾年四國關(guān)系愈發(fā)冷淡，禮部已基本無事可做。如今浣月女帝駕崩，各國將亂，皇上可是下了狠心，要趁著為浣月女帝舉喪，令其向我國稱臣。如若不能，便要廢除禮部。”

“浣月女帝駕崩？”

顧言殊頷首道：“昨兒才傳回的消息，浣月女帝冷曦煙于三日前駕崩，大氐、婁昂已派出使者前往浣月都城月邳，參加女帝喪禮，賀新帝登基。冷曦煙一死，新帝年幼，浣月將難以自立，是以此次出使，名為吊喪，實是各國搶奪浣月歸屬之爭。皇上今兒下了暗旨，無論如何都要使浣月成為我天桓屬國，如若不然，禮部一眾官員的腦袋，保不準‘咔嚓’，都成冷曦煙的陪葬了。”

葉紅飛知他拉自己來自是已有計較，“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小綠豆眼瞇成了一條縫，“沒有。”

葉紅飛輕嘆一聲，“如此，下官這便去吏部請辭。”

“噯——”顧言殊一把拉住她，“我沒有，你有哇！你去浣月，成不成？”

葉紅飛也不知自己怎地如此對這頑童的胃口，笑道：“顧大人，下官只是個從七品的小官，你讓我去浣月，那是大大的怠慢，還不把冷曦煙氣的從棺材里蹦出來。”

顧言殊八字眉一豎，“她敢！她敢詐尸我老頭急急如律令，送她個魂飛魄散！小娃子，你想哇，你要是去了，大氐、婁昂一定以為咱們無心浣月，到時你再用你那風流倜儻的氣質(zhì)，迷死那個小女皇帝，一切不就都手到擒來了，嗯？”

葉紅飛苦笑一聲，“顧大人打的原來是這般主意。”

顧言殊笑道：“小娃子，咱們禮部可就靠你了，你看看這些大叔，一個個腦滿腸肥邋里邋遢，小皇帝想必是看不上的。娃娃你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品貌非凡，沒準去浣月弄個皇夫當當，到時候老頭我都要看你眼色了，哈哈……”他邊說邊得意的搖頭晃腦，一番意淫過后，好哥倆兒似的拍拍她肩膀，一臉淫笑：“小娃子，看你的啦！我已向皇上請了旨，下午圣旨就到了。明兒一早你就率欽差倚仗前往浣月，直搗黃龍，把那小皇帝弄到手回來！”說罷看著葉紅飛，綠豆眼頻頻放光，好似已經(jīng)看著她穿著大紅喜服，趾高氣昂的替他把女帝娶回來了一般。

話已說到這份上，自是再推辭不得。葉紅飛本想謀個閑差來禮部混混日子，哪曾想剛一上任，就被塞了這么個燙手山芋。坑是自己挖的，如今只能任由這頑童擺布壓榨。她只得應(yīng)下，早早出了衙門，回府等旨去了。

葉府內(nèi)，金廣進和元寶焦急的走來走去，朝廷股份制政策一發(fā)，二人便快馬加鞭未下鞍的趕回京城。下月十五，便是朝廷招標之日，距今已不足一月。據(jù)悉，馮家已從各地錢莊調(diào)銀，籌備競標。而葉紅飛募集來的資金已盡數(shù)投入咖啡產(chǎn)業(yè)園，產(chǎn)業(yè)園運營雖好，現(xiàn)錢卻是不多，一時手上無銀，直把金廣進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阿花為二人加了茶，羞著臉道：“公子還得兩個時辰方回，二位坐下等吧。”

話音未落，大門被推開，葉紅飛搖著扇子走進，見了二人笑道：“本以為就要錯開，沒想到你們來的這般快。”

金廣進上前見禮，“見過公子，一收到公子消息，我便帶著元寶快馬加鞭返回。”

她點點頭，“一路辛苦了。”幾人說話間進了屋，阿花奉了茶，福了一福退下。葉紅飛端起抿了一口，溫度剛好，抬頭間，見二人目光急切等著自己，遂將茶杯放下，笑道：“瞧把你們急的。”

金廣進道：“公子，此次招標雖有咖啡園子的所出，卻不遠足以和馮家抗衡。”

葉紅飛點點頭：“無需和馮家抗衡，朝廷暫時不會將商運大權(quán)從馮家盡數(shù)剝離。此次招標，你們只要盯住兩塊，糧和鐵。”

“愿聞其詳。”

“糧之一行，馮家想必不會放手，你尋個面孔生的新人，只要能投得三成股子中的一成便可。而鐵，要勢在必得，至少要三得其二，最好是全得。”

金廣進面現(xiàn)難色，“可這銀錢……”

“老法子。上次有天麟太子入股，帶動了宮中的妃嬪宮女太監(jiān)，才募集到了咖啡園子的資金。現(xiàn)今咖啡會館遍布各地，這種人脈財力利用起來，別說是鐵之一行，再投兩行也不是問題。”

元寶聞言道：“那為何不索性再占幾成股子？”

葉紅飛道：“一來朝廷也怕馮家反彈，不會削他太多，二來還不到我們引人注意的時候。此次行事，你和元寶都不要出面，尋可信的新人出手，你們居后調(diào)停。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假日時日，馮家的一切，都將是你我囊中之物。”

金廣進聞言一顆心已安，“有公子居中坐鎮(zhèn)，糧鐵兩路，定然無虞。”

葉紅飛笑道：“廣進你身子已痊愈，卻是別想偷懶。我這便要去浣月走一趟，未必趕得及下月十五的招標大會，所以你和元寶要做足功夫，多多辛苦了。”

說話間朝廷圣旨已到，命禮部員外郎葉紅飛為欽差大臣，攜宮中侍衛(wèi)五十，儀仗隊二百，喪儀若干，赴浣月為前女帝吊喪，賀新帝登基。傳令公公剛走，九娘帶著綠抋回了府。那日葉紅飛前往碧柳小筑探她之后，雖經(jīng)九娘相勸，綠抋仍難釋懷，今日九娘前往探望，綠抋便央著隨她前來府中。

金廣進和元寶一見綠抋，自是驚為天人。葉紅飛為二人介紹，又吩咐阿花準備晚飯，笑道：“今兒倒是聚的全了，明日我便要啟程前去浣月，今晚大伙兒就聚聚，吃頓團圓飯。九娘，你幫我跑一趟，把墨云和棲梧也請來。”

九娘應(yīng)聲出門。綠抋聞言道：“公子要去浣月么？”

“嗯，浣月女帝駕崩，禮部命我代國出使。”

“綠抋斗膽，不知公子可否帶上奴婢？”

“哦？”

“不瞞公子，奴婢乃浣月人氏，幼時和父母姐姐離散，輾轉(zhuǎn)被賣至天桓。奴婢想隨公子回浣月尋親。”

葉紅飛微微點頭，“想不到你竟是浣月國人，我此次前往月邳，接觸的多是浣月官員，你能找回親人的希望倒不大。不過誰知冥冥之中豈無注定，至親分離之苦孰為惹人心酸，既然你存了這份心，便隨我去吧。”

綠抋欣然謝過，其實葉紅飛無心情事，自是未留心綠抋的小女兒心事。她又何嘗不知千里尋親機會渺茫，其實尋親是假，借機日日陪侍在心愛之人左右，才是真意。

風棲梧、文墨云一早得了葉紅飛出使浣月的消息，自是早早便往葉府來，前去相請的九娘反而撲了個空。二人見綠抋在此處，目帶詢問，葉紅飛還未答話，綠抋道：“奴婢和九姑娘甚是投緣，今日九姑娘和我在小筑閑話，怕奴婢寂寞，便邀了前來晚飯。”

風棲梧道：“紅飛，你可知朝廷派你出使的消息在京城已傳的沸沸揚揚，現(xiàn)在你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了。”

葉紅飛道：“怕不盡是善言吧，朝廷派了個從七品官員為欽差，參加一國國喪。雖然是顧老頑童的餿主意，想不到陛下竟然準了。我天桓皇上，才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

風棲梧道：“皇上心思如海，我等臣子不敢妄然揣度。或許是紅飛高才早被皇上聽聞，圣上唯才是用，委以重任。”

葉紅飛笑道：“不論棲梧是否是相安，我權(quán)當果真如此了。”

文墨云今日面色不甚佳，一直坐在一邊，時而側(cè)目凝視葉紅飛，始終未曾搭話。

葉紅飛見狀問道：“墨云今兒身子欠安么？”

文墨云道：“無妨。”他頓了一頓，續(xù)道：“此去浣月，大氐、婁昂虎視眈眈，浣月于舉國動蕩之時相邀三國，恐也另有居心。一路兇險，紅飛你雖智計百出，仍要小心提防。”

葉紅飛頷首，“小弟記下了。”

“各國朝廷底下均有幾股江湖勢力依附，此次雖有侍衛(wèi)隨行，仍需處處謹慎。”

葉紅飛笑道：“墨云一向灑然，今日倒如瑣碎家長一般。兄長但可安心，紅飛不才，招撫浣月未必成功，自保之力卻還是有的。”

金廣進笑著舉杯，“公子，我等祝你馬到功成。”

幾人又是一番說笑，一頓飯吃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各自散了。

風棲梧和文墨云離開后，綠抋也告辭道：“公子，綠抋需得回去打點行裝，也告辭了。”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

阿花聞言送上一件墨色披風，近來盛夏正熱，葉紅飛卻似有些怕冷，日常出入都帶著這件墨色披風。葉紅飛接過為綠抋披上，“雖是盛夏，夜風卻涼。”

綠抋美目閃爍，一張臉如春桃初放，霎時柔和鮮活了起來，看得屋內(nèi)眾人皆是一呆。

夜風清涼，吹走了白日的燥熱。鳥蟲安然，似不忍打擾這平和的一景。一白一黑兩個身影緩緩走在十里長街之上，橘紅的燈光灑在身上，混合著銀白月光，幻化出朦朧的美麗光暈。

絕世容顏的女子微微垂著頭，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銀白衣衫的翩翩公子抬頭望月，櫻唇似笑非笑，似噙著無盡回憶。

“公子。”

“嗯。”

“奴婢擅自來京城，只為能在公子身邊，服侍一二。”

葉紅飛收回目光，看著綠抋真誠道：“綠抋，你不是誰的奴婢。花滿樓那日起，你便是自由身。”

“綠抋為公子所救，便終身是公子的人，公子要綠抋為奴為婢，也是理所當然。”

葉紅飛從懷里拿出一張薄紙，“這是你的賣身契，以前留著，是怕花滿樓反悔，日后也好有個憑證。如今便不需要了。”說罷，手上使力，一張薄紙化成無數(shù)碎片，晚風一過，便如無數(shù)雪蝶在墨色夜空中飄忽翻飛，煞是美麗。

綠抋眼中有淚，“公子，綠抋愚鈍，無論身份如何，今生所愿，只求在你身邊侍奉。”

葉紅飛心中突地一震，她縱然神經(jīng)大條，此刻也看明白了綠抋心事。此刻不覺暗暗心驚，所謂行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她雖偶爾會利用身邊之人，可是利用這般女兒情事，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她看看綠抋，心下一狠，“綠抋，你姿容無雙，冰雪聰明，來日定能覓得良選佳婿。我還你自由身，就是希望你從心而為，不被外物所縛。”

“公子又豈知，綠抋不是從心而為呢？”

葉紅飛道：“無根之萍，無心風月。”

綠抋知他此言實已明示對她無心，心中哀戚，卻仍固執(zhí)道：“那綠抋便用有心化無心。”

靜默半晌，葉紅飛一聲輕嘆，“到了，回去歇著吧。”

綠抋含淚福了一福，取下身上披風遞還給她。

葉紅飛接過，轉(zhuǎn)身緩步離去。

綠抋癡癡凝望習習夜風中的銀白身影，心中五味陳雜，直想化成清風，隨他而去。

葉紅飛從碧柳小筑出來，徑直去了大年夜和李澄泓喝酒的小酒館。

甫一進入，紅衣邪肆的李澄泓早已等在桌邊。葉紅飛微笑落座，端起面前的白干，一飲而盡，入口辛辣，她一時五官糾結(jié)，旋即又舒展開，贊道：“還是那般夠勁。”

鳳眼目光始終未曾離她左右，見她表情，竟少有的展顏一笑，“這般粗俗，也當?shù)靡粐鴼J差？”

一句話倒是說的葉紅飛一愣，這邪教少主一向邪肆狂妄，何曾說過這般話。

李澄泓見她表情，笑顏迅速一斂，又恢復了平日邪肆模樣。

葉紅飛一聲輕笑，“如今再見少主，不僅多了幾分人氣，反而添了一份可愛，難得，難得。”

任誰敢用可愛一詞形容自己，他非勃然殺之不可。然而見她開懷輕笑，自己竟也十分歡喜，還哪有心思去計較言語之失。

葉紅飛見他不再固步自封，自卑自傲，心中自是為他高興。“少主愿意放下心中包袱，不再自苦，紅飛也是為你高興。來，我敬你一杯。”

李澄泓卻是不敢像她行路渴驢般一飲而盡，只是緩緩飲下，道：“你留暗記約我前來，應(yīng)該不只喝酒談心吧？”

葉紅飛笑道：“不瞞少主，我是有求于你。”

鳳眼微瞇，“可是出使浣月一事？”

葉紅飛點點頭，“浣月一途，恐不太平。不瞞你說，前些日子，我遭到宮中刺殺，險些喪命。我懷疑此事和神教查探傅君舟一事有關(guān)。”她頓了一頓，接道：“少主，神教追尋傅君舟多年，究竟所為何事？”

李澄泓搖搖頭，“這件事是神教最大的秘密，父親從不讓我知曉。我只是隱約猜測此事可能和軒轅前朝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

“何以見得？”

“當年圣皇軒轅昱坐下有明暗二使，暗使掌控著刺殺、偵查、緝捕以及武林中的部分勢力。后來皇朝覆滅，暗部勢力分崩離析，神教曾經(jīng)便是暗部勢力的一支。只是經(jīng)歷幾百年的變遷，已和其他勢力脫離。”

“想不到神教竟源于前朝。”

“不錯，祖上似乎不愿意神教與前朝有所關(guān)聯(lián)，一直以來，將此事隱為不傳。若是傅君舟和前朝秘史有關(guān)，父親不讓我知曉，便可解釋。”

葉紅飛點點頭，“只可惜我雖已進入朝廷，卻尚未來得及入宮，調(diào)查傅君舟和師父下落。我有預感，此去浣月，血影門八星很可能會再次出手。所以，我需要少主為我掠陣。”

李澄泓聞言一驚，“血影八星？上次伏擊你的便是他們？”

“不錯。”

“血影八星乃血影門殺手組織中最頂尖的八名暗器高手，專門用于暗殺頂尖高手。你是如何脫身的？”

“幸得人相救，才死里逃生。”

李澄泓雖明知她無礙，心中驚恐卻久久不散，忙道：“明日我和晉鵬便暗中隨你東去浣月。”

“如此，多謝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