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音。”夏珩悄聲道。

小七點了點頭，眼睛注視著破屋中一扇虛掩著的木門，木門已經班駁腐朽，聲音便來自木門后面。

過了一忽兒，一個小小的腦袋從木門后探了出來，隨即又縮了回去。

二人卻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張白凈的小臉，兩只又黑又亮的眼睛很是有神。

在這樣的人間鬼域卻有如此清澈的眼睛。仿佛一溝絕望的死水中生出一朵不染白蓮，教人從沉淪的心底升起無限的希望來。

小七試著喚了一聲：“小邪子。”聲音輕柔，充滿憐愛。

聽到呼喚，那張干凈的小臉又露了出來，好奇地打量了二人一會兒，撅著嘴走了出來，嘟囔道：“哦，小邪子被找到了，要被爹爹罵了。”氣鼓鼓的，有些不高興。她穿著一身印花裳子，洗得有些發白了，卻十分干凈整潔。

小七把撥浪鼓拿出來，搖了兩下，發出“咚咚”的聲音：“瞧，這是什么！”

“撥浪鼓！”小邪子興奮地跳了起來，把撥浪鼓搶在手里，咚咚咚咚地搖了好幾下。“大姐姐，你們從哪里來？”

“從山的那一邊。”小七指了指。

“你們為什么沒有化妝呢？爹爹，娘，和臨近的人都在和小邪子玩化妝游戲，他們在拼命找我呢。”聲音童稚而可愛。

“是你爹爹讓我們來找你的。”

“爹爹？他找不到小邪子，要耍癩么。”小邪子得意的道。

“你爹爹讓我們把這個玩具送給你。”小七指了指了撥浪鼓。

“這是爹爹送的么？”小邪子很是高興，咚咚咚咚又搖了好幾下，道：“爹爹呢？他怎么自己不來？”

“你爹爹他……”小七有些語塞。夏珩道：“你爹爹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說，要去給他心愛的小邪子尋找好多好多的玩具。”

聽見好多好多的玩具，小邪子興奮了一下，她在這座城里玩了一年的捉迷藏，實在有些悶了。但沒一會兒，她的嘴巴又噘了起來，她把撥浪鼓抱在懷里，嘆了口氣，道：“爹爹走了么，真是個壞爹爹。”這些日子,父親的故事講完了,便時常哄她說要去給她找玩具，所以現在聽說父親真的去了，倒也不太意外，只是有些不舍罷了。

正說間，空氣中忽然飄來一股誘人的甜香，小邪子聞見香味，摸了摸小肚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要去吃飯啦，哥哥姐姐再見。”便蹦蹦跳跳朝著香味飄來處跑去。

夏燕二人對視一眼，悄悄跟在她身后，小邪子跑進一間破屋，歡快地叫道：“娘，我回來啦。”

屋子中生著好幾個火堆，屋子中間的火堆上架著一口鐵鍋，里面煮著香噴噴的米粥。一個女子站在鐵鍋旁，小心翼翼地用長勺在攪拌鍋里攪拌，她的身子和火堆離得盡量遠，手伸得盡量長，仿佛對火焰充滿畏懼。她全身都被黑衣包裹著，就連十指也不例外，但是從她干巴巴的身行里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她是一具毒尸。

這女子想必就是小邪子的母親文露了。她看見小邪子回來，便道：“餓了罷，快來吃飯！”聲音干澀，沒有半分起伏音調變化，這樣干澀的聲音是不會有任何感情的，但她對自己的女兒說話的時候，卻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愛。

小邪子獻寶似的拿出撥浪鼓，在母親面前咚咚咚地敲著，高興地道：“娘你看，這是爹爹送給我的。”

文露的聲音里似乎也帶上了笑意，她道：“你爹爹呢？”

小邪子興高采烈地道：“大哥哥說，爹爹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給小邪子尋好多好多的玩具。”

文露卻吃了一驚：“大哥哥？”

小邪子道：“今天我玩捉迷藏的時候，被大哥哥大姐姐給找到啦，他們白白凈凈的，生得和我一樣好看。”

夏燕二人聽見此話，便從屋外走了進來，那女子一見二人，登時把小邪子搶在懷里，往后退去，卻不慎踩到火堆，慘叫一聲，一股青煙升起，頓聞一股焦臭。

夏珩忙道：“大嫂休驚，我們是受何大哥所托而來。”

文露將二人看得真切了一些，方才定下心來，慢慢走到鐵鍋旁，給小邪子盛了一碗米粥，囑咐道：“小邪子乖，到里屋去吃飯，娘和哥哥姐姐有話要說。”

小邪子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聽話地端了碗去了。

文露待小邪子去得遠了，方道：“拙夫已經去世了么？”

二人不料她一猜便中，只得點了點頭。

自一年前李渡城淪為鬼域，文露便跟行尸走肉無甚區別，于生死早看得淡了，或許對她們來說，生為勞役，死為休息，此時明知丈夫身死，卻反而覺得于他是一種解脫，殊無悲傷之意。因道：“拙夫托二位前來，可是請求二位收留小邪子么？”

夏珩道：“正是。”

文露施了一禮，道：“如此多謝了，請二位稍等。”說著起身往里屋走去。少頃，抱了小邪子出來，交到燕小七手上。又施了一禮，道：“有勞二位。”

燕小七接過小邪子，看了一眼，見她雙目緊閉，臉有痛苦之色，不由十分奇怪。

文露淡淡道：“這孩子生來倔將，若好好跟她說，她必不肯離開我，我只好將她弄暈了。”

燕小七這才恍然，文露又道：“只不過她若醒來不見我夫妻二人，少不得要大鬧一場，還請二位多擔待些，好在她終究是個孩子，過不了多久便會慢慢淡忘吧。”

她說完這些，找了盆水，把屋中的火堆一一澆滅，緩緩走到里屋，再也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