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
- 云裳花開
- 迷迭阿九
- 3638字
- 2013-04-15 11:27:36
飛機起飛了,上升的壓力令江秋柔略感不適,她看著漸漸遠離了這座三年不曾離開過的城市,也漸漸與幾年都沒碰觸過的故鄉越來越近,心中開始五味陳雜,一幕幕的過往再度浮現在眼前。
從記事起到初中二年級,她生活條件優渥,家庭美滿,一直是父母和長輩們疼愛的掌上明珠,性格開朗而明媚,然而這一切的美好在初二那年戛然而止,因為父親有了外遇。他越來越少回家,偶爾回來一次就與母親吵架吵到不可開交,還摔碎了許多家具。自那時起,母親就很少出門,天天把自己關在家里,臉上再也沒有的往日溫暖的笑容,她放學回家,常常看到母親躲在臥室偷偷哭泣。而她,再也沒有體會到過家庭的溫暖,有幾次發現母親哭泣后,她怒不可遏地沖進房間讓母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離開父親,可是母親卻傷心欲絕地說,離開了父親就活不下去,永遠也不要離婚。
父母是因相愛結的婚,在第三者出現之前,兩人一直恩愛如初。江秋柔時常站在冰冷的家中想,父親這般朝三暮四,他的愛情還真是淺薄,這樣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戀,母親怎么就想不開呢!
從那時起,她開始染頭發、抽煙、打耳洞,與學校里的混混為伍,把學業完全扔到一邊。這種自甘墮落的方式,是她報復父親唯一的辦法,每傷害自己一分,就讓父親失望一分、痛心一分,她也就能收獲一份報復的快感。然而,悲傷卻駐進了心里,變成堅不可摧的牢籠,將她困在幾近窒息的沉郁中,日日曬不到陽光,吹不到風,靈魂漸漸變成一座孤島,長久地觸碰不到岸。
每到期末拿著成績單回家的時候,父親的臉上都掛著恨鐵不成鋼的神情,話說重了,她就敏感地反擊,你沒資格管我,請先管好你自己。這樣的情況持續到初中畢業,她如愿以償沒考上任何一所好高中,氣壞了父親,他想不到從小聰明伶俐的女兒居然差到這種地步,最后忍無可忍花了些錢打通關系,將她送進離家很遠的一所寄宿學校,任她折騰。
在新學校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她也厭倦了混跡于不良少年之中的生活,更懶得跟身邊的同學打交道,開始收斂鋒芒安分了許多,頂多一味地看小說、聽音樂,日復一日地孤僻、難以接觸,學業上得過且過。后來又把頭發染回黑色,摘掉耳朵上十多個閃亮的耳釘,整日沉默不語,抽煙是唯一保留下來的習慣。原本以為這樣的改變會讓內心平靜下來,沒想到憎惡與抑郁早已生根發芽,煩悶在胸腔里日益膨脹幾乎要爆炸,令人喘不過氣。她常常要忍住剖開胸腔讓心臟呼吸的沖動,有幾次難受到極點,便用小刀在手腕上劃開皮膚,看著血液從細窄的傷口中一點點滲出,心情才會慢慢好轉。大多數情況下,她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拼命吃東西,仿佛胃被塞滿之后,就會把壞心情擠壓出身體之外。只是時間一長,她越來越胖,眼神愈發黯淡,徹底變成了一個被人遺落在角落的邊緣人,直到云景褀出現,才稍稍改變了局面。
從邁進高中校門起,江秋柔就以為高中生活會一直無聊到畢業才結束,豈料阿祺轉學到她所在的班級后,毫無征兆地闖入了她的生活。那時的江秋柔已是個十足的胖子,不到一米六的個頭,卻體重60KG,自甘遁形于角落沉默寡言,她覺得自己糟透了,卻不想做出任何改變。然而,個性陽光、品學兼優的阿祺,卻主動與沒有一絲亮點的她做朋友,為她打開了一扇窗。
兩人坐一起后,阿祺給她講以前發生在他身上的慫事,還有已經分手的女朋友,講因為打架而被老爸放逐到部隊練就了一副好拳腳,后來幡然醒悟主動跟老爸承認錯誤,來到這里重新開始中斷的高中生涯,他說,我想重新開始。當一個人認真起來做一件事時,必定所向披靡。阿祺在新班級學習很努力,成績一日日進步,像個光芒萬丈的王子,大家也都很喜歡他的爽朗和仗義,課間十分,他和好哥們總打打鬧鬧,臉上洋溢的快樂融化了江秋柔幾年累積的堅冰。
唯有那樣明朗純凈的笑容,方能不辜負最美好的年紀。
只是,江秋柔只能旁觀,安靜地待在自己的天地中感受著阿祺的幸福,對她而言,能夠旁觀幸福,也是一種幸福。
認識很久后,在阿祺的追問之下,江秋柔把家里的事告訴了他,阿祺為她打抱不平,鬼靈精怪地問:你想不想報復那個小三?江秋柔從來沒有一天原諒過父親和他在外面的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讓母親愁容滿面,也是那個女人令她失去了原本溫暖的家庭,常年的抑郁亦拜她所賜,發生了這么多事怎么不想報復。阿祺得到江秋柔的準許后,找了一幫社會上的人每隔幾周就刮壞那個女人的車,并且錄回視頻給她看。看到那個女人抓狂的畫面,一絲快意在她心底一閃即過,隨即頓覺這樣做毫無意義,因為她很明白這件事不能全怪那個女人,父親起碼也有一半的責任,于是便叫他們停手。阿祺不解,江秋柔沒有解釋,不過從那以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因為知道了身邊還有人關心著她。
大把的時間開始從指縫中溜走,轉眼他們進入高三,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雪,整個世界潔白無瑕地讓人心醉。江秋柔怕冷,窩在座位上看窗外男生們互相砸雪球,耳邊充斥著同學們朗朗的笑聲。正當她看入了迷,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顆雪球,抬頭一看,是阿祺,他眼中含滿笑意:
送你一個心愿。
說完又跑回同學中,后面一堆男生大聲地起哄,江秋柔沒有理會他們,只是把雪球攥在手心,感受著手掌從極度冰冷慢慢地變得灼熱、發燙,心底有蓮徐徐盛開。
雪球融化到最后,竟然露出一顆硬幣,江秋柔這才明白阿祺剛才的話。她欣喜地雙手握緊硬幣,閉目淺語:
讓我快快長大,離開這里吧!
這時,身后有一束熾熱的目光猛烈地砸落在身上,她心底掠過一絲不安。
懶散過活到高三上學期期末寒假,那個假期她一直蝸居在家,有一天江秋柔通宵玩游戲到凌晨五點,正準備睡覺發現窗外黎明將至,她百無聊賴地趴在窗臺盯著天邊,忽然發現自己唯一能夠盡快離開這里的方式就是考上異地大學,如果能夠順利地被錄取,一年之內就可以離開。當天她睡醒后,就從書柜里翻出高中三年所有空白的教材和習題冊,全部攤在書桌和床上,每天除了吃飯和睡覺,其他時間全釘在書桌前,開始一點點補功課。母親見她這么拼命萬分心疼,但也知道勸不住,便經常把水果、牛奶和零食端到她房間里。
新學期開學后,江秋柔的變化讓阿祺驚詫不已,不過他什么也沒問,只是天天陪她晚自習到很晚,見她遇到不會的題就耐心講解,從此以后,兩人的生活步調變得完全一致。有時候學的累了伏在課桌上瞇一會兒,一覺醒來經常發現阿祺也趴在桌上正看著自己,被發現了也不躲閃,僅淺淺地微笑,江秋柔依舊清晰地記得,那時心跳突然急劇加速,臉上一陣火辣,阿祺見狀伸手蹭她臉龐,那神情仿佛在說,哎呦,害羞啦!
想到這里,江秋柔的臉上如往昔般泛上了紅潮,嘴角不經意間微微上揚。經過半年的沖刺,她的成績一路飛漲,但離本科學校的分數線尚有一定差距,她也不計較那么多,一味想著只要能離開這里,隨便省外哪所學校錄取自己就行。課間十分身后還是能感覺到那束目光,好像并無惡意,她一門心思地想要快些離開,也懶得探究目光的主人是誰。那時的高考還是根據估分成績填報志愿,考完試后她隨便填報了幾所學校,沒有報太大希望,完全聽天由命。
畢業后長達三個月的假期,她不想在家與父親短兵相接,就帶著那幾年積攢下來的零用錢一個人出去旅行。那次與其說是旅行,不如說是逃離,她并無特別想去的目的地,只是帶了兩本書和簡單的行李,買了張南下的火車票,然后搭乘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到了一個有古鎮的城市時就下了車。那段時間,簡樸規律的古鎮生活讓她的心間重新充滿寧靜,沒有電腦和網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她在古鎮里胡亂地出沒,餓了就到小飯館里吃飯,渴了就在街邊的茶館里喝兩杯茶,晚上翻翻書、寫寫日記、看看星空,完全與外界隔離。兩個月后口袋見底了,她才依依不舍地踏上歸家路途。
回到家母親歡喜地拿出大學錄取通知書給她,她激動地打開,竟然是一所北方海邊城市的二流本科院校!結果好的遠超預期,她雀躍地想把這件事情告訴阿祺時,發現竟然沒有他的電話號碼,江秋柔埋怨完自己的神經大條,隨即打開電腦在網上給他留言。然而兩人再次聯系的時候,已然是半年之后。
進入大學后,江秋柔忙著上課和打工,嫌少有時間上網。有一次她生病窩在宿舍百無聊賴地看電影,QQ窗口突然彈出一個群信息,加入后才知道那是高中班級的群,她想起來畢業散伙前夕曾接到從前面傳來的一頁紙,上面是同學們各自的QQ號,江秋柔想著跟大家毫無交集,本來不打算寫個人信息,但在阿祺的強烈建議下還是留了QQ號碼,沒想到這個群拖拖拉拉那么久才建成。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群,她與阿祺才得以重新聯系,他原來的號丟了,上面的好友也盡數丟失,通過同學才輾轉重新與他人獲得聯系。
想來他們二人的朋友緣分尚未盡了,互留手機號后,兩人時常互通電話。江秋柔輕描淡寫地提及生活中的忙碌,阿祺經常講些身邊發生的趣事,只是時間愈久,兩人聯系的愈少,現在僅在網上遇到時才淺聊幾句最近的狀態。因此,多年未曾再見,她并不知道這些年他到底經歷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這時候唐突地去跑去參加婚禮,江秋柔心中的忐忑不言而喻。
生活這條河流義無反顧地向前兀自流淌著,曾經重視的人與事,于現在看來已經變得無足輕重,經過時光地滌蕩、年月的侵蝕,過往的一切早已云淡風輕。昔日曾照亮她灰暗生活的陽光,是否仍依然如舊?那個面容俊秀的少年,是否還溫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