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迷幻
- 蝶舞風云
- 碧霄2466
- 4766字
- 2021-05-08 10:35:38
——
入夜,皎月初升。
風云堡后山的密室內,一僧一道靜坐在蒲團上,手指掐著口訣,仿佛筑起了一道魔幻的結界。
他們的對面,席地而坐的,是風云堡的堡主沐易航。
漸漸的,須白的雙眉微微聳起,一僧一道的嘴角牽動著一張一翕,似乎念出了什么古怪的咒語。
白衣公子靜靜地盤坐,漆黑的眼睫覆蓋著蒼白的眼瞼,氣息匍定,不慌不亂。
閉目養神中,捏訣的手指平放在雙膝上,那一僧一道的眉心微微褶皺,漸漸的,他們的咒語念得越來越快。
凄厲的嘶喊聲帶著怪異的音韻和獨特的唱腔,如潮水一樣慢慢涌進沐易航的耳膜,從耳至腦、至心……讓他漸漸有昏昏沉沉的感覺,一時間,似乎時間都已經靜止——只看見唯一一點清晰的火光:漆黑的房間里,只有一炷香,那檀香的白光,在慢慢移動、黯淡下去。
白衣少主啟開雙唇,無法發出聲音來,只有涔涔的汗珠從額頭沁出。
“時辰到了……血祭正式開始!”
那個聲音毫不留情地宣布,忽然間——漆黑的房間變成了一片汪洋的火海,熊熊燃燒的大火,是四處燃燒的血紅的烈火!
四周煙霧騰騰——然而他卻清楚地知道,他被火海吞沒了!他在火里……他在火里!
“師父救我!”霹靂的烈火中,沐易航終于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用力地撥開迷霧,四處尋覓著,對著那虛空中的聲音厲聲喊,“住手!快滅火!放我出來,放我出來!”
“遲了……已經遲了……”拂塵輕揚,那個聲音冷冷地宣判。
“焚燒一切的紅蓮火焰一旦燃起,將燒盡三界里的所有罪孽……”
白衣公子手挽長劍,想劈開重重的煙霧,卻發現能觸摸到的一切都是輕飄的、不真實的、如水一般的毫不留痕跡……他不知道他在哪里,然而,他知道他在火里……在紅蓮火焰的焚燒里。
“放我出來!快讓我出來!”
沐易航失聲尖叫,身子卻不受控制地一直往火焰的深處沖去——
“施主請止步!”
忽然,有什么清冷如冰的東西滴了下來,徹骨寒冷,令他神志忽然一清。
“少主!少主!快醒醒!”陡然間,耳畔有近在咫尺的真切的呼喊,同時感到有人用力地晃動著自己的雙肩。白衣公子微微睜開眼睛,是熟悉的密室里的擺設,然后,他看見的是下屬焦急擔憂的臉龐。
“少主……你入了魔障,被魘住了。方才你的額頭和全身忽然像火燒一樣的燙!”紫衣女子沉靜的眼睛里,也有掩飾不了的擔心和失措——“無塵大師和清風道人料的不錯,邪魅入侵果真可怕!”
“哦?”沐易航卻只是淡淡回應了一聲,想著方才假寐時候的夢,心里也有異樣的不安。
“幸虧無塵大師及時喝破,少主才醒了過來——”順著紫衣的目光,白衣公子看見了旁邊正合十默誦著的老僧——僧人的手上,還有一個凈瓶,方才自己額上的水滴,只怕也是這位彈上去的。
“……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顛倒夢想……”然,聽老僧不停誦著的,居然是那部號稱所有經文之“心”的《般若波羅密經》!許久,等老僧念完了以后,他們才看見開眼后的老僧眼睛布滿了血絲——仿佛火一般的血絲!
“沐施主……方才你被困在用靈力結成的‘界’里頭了。魔教的法術遠遠不止這些小伎倆,若遇到化骨噬魂大法,即使是老衲也未必頂得住啊!”
“世上果然有所謂的術法和幻力嗎?”沐易航接過紫衣遞上的茶杯,啜了一口茶,滋潤了喉嚨,更加驚訝地發覺喉嚨里居然真的有火的氣息!但是,他只是靜靜地問,“日月神教的術法,是佛、道、儒中的哪一流派?——中原之內可有能壓制它的方法?”
少林的無塵大師緩緩搖頭:“不瞞沐施主……日月神教不屬于任何流派,傳說是以道教為主,結合了遠自西域東瀛的術法和苗疆的巫蠱之道,以日月為最高神明,以教主為凡世最高領袖。自開創出來后,流傳于兩廣云滇之地已有五百多年,教徒無數,勢力龐大。
“不過據老衲所知,雖然在苗疆信教之人眾多,但是大部分人卻只是信奉教義的一般教徒而已,除了教主、圣女和四位護法大使以外都是不修習術法而潛心研究教義之人——真正懂得術法的,教中不會超過十個人,再加上地方偏遠,所以,在中原一帶,對于日月神教的所知很少也不足為奇了?!?
白衣公子眼波微晃,輕輕頷首,心底隱隱的想,看來這一次是真的遇到強勁的對手了。
——
天音山,日月神教。
是夜,月華如水,繁星滿天,平靜遼闊的天音湖上蕩起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妖嬈。
無數身著苗疆服飾,頭披黑色斗篷的黑衣教眾們,齊齊地跪立在殿前廣場上。眼色虔誠而呆滯,他們雙手高舉,對著遠方天際的一抹寒月,膜拜磕頭,口中念念有詞。這是日月神教一貫的教例和信仰,每逢月圓之夜,兩廣云滇之地的教中弟子必須如約而至,趕回本部,舉行盛大的拜月儀式。
一襲白衣翩翩勝雪,身輕如燕,徐徐地飛了過來。面紗后面的一雙眸子漂亮得不可方物,像是一塊空靈的黑水晶,眼底有隱忍,有倔強,有凄迷,有清逸,還有不諳世事的純真。夜風撩起了她如夜嵐一般漆黑神秘的長發,瓔珞上的七彩銀鈴發出了一連串清脆的碎響,她輕盈地一轉身,拂袖而下,端坐在了廣場中央的魔獸柱上。
嘴角微微揚起,眼底流出了一汪冷熱交織的華麗波瀾,她靜靜地抬起雙手,平舉至眉心,做了一個教會的起手式。
“枝上繁花,天心月圓!永葆我教,天命祚長!”白衣女子右手輕輕抬起,捏訣的玉指凌空畫了一個奇異的符號。
似乎是受到了某種靈氣的召喚,廣場上空的一輪圓月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擴大,皎潔的光暈散過凌風熠爍的星斗,鋪天蓋地而來,霎時將整個廣場照得亮如白晝。
烏壓壓一片的人群頓時歡聲朗誦起來,披著銀色月華的身形前附后倒不停,情形十分詭異。
月潮陡漲不定,誦經之聲越見猛烈和亢奮。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歡愉而惡毒的神情,口型快速變動,似乎在詛咒著什么一般。
“所有的災難和痛苦終將過去,永生的子民會受到月神的庇護,冤死的魂靈將會被送往無涯的彼岸轉生。”
激烈之后,憤怒之后,冰炭摧折之后,痛苦猶如天際遙遠的歌聲,在掩上耳朵的時候沒有痕跡的滲入心靈。
白衣女子緩緩睜開了清泠的雙眸,揮動的手臂也仿佛無力,那樣夢幻的身影,坐在空曠的玉墀上,帶著一身讓人淪陷的迷茫。山河永世,千秋萬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揮一揮手里的權杖就是滄海橫流,塵世翻轉,然這一刻,她的呵氣的聲音卻只是低下去、低下去,仿佛一直低到那些不可逆轉的光陰里。
懂事之前,情動以后,長不過一天。
可笑,可嘆,可悲!歲月的滄桑洗滌了她原本柔脆而明媚的心,無數無辜生命的鮮血在她的冷笑中綻放?;夭蝗チ耍夭蝗チ耍缃裆頌槿赵率ヅ乃挥型ㄟ^不斷的殺戮來麻醉自己。她不敢讓自己停下來,不想讓自己有回顧往昔的機會。
“圣女……”腳下忽然有人輕聲低喚,白衣女子一怔,才回過了神。面紗下,她的臉龐蒼白如雪,眼睛里有心力交瘁的散亂光芒。
日月神教的白衣圣女眼睛略略下掃,看著廣場上伏跪的神教弟子,他們都恭敬的匍匐著,不敢抬頭看教中的神話一眼。
凡教中的男性弟子,見教主與圣女,必匍匐低頭說話,違者剜目。平日里,連她走的路上都必須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如果她走過后白色的衣裙上有一絲污痕,那末當值的弟子就難逃處罰——甚至,如果有人無意從她的影子上踩過,都要被跺足。
日月神教幾百年來的嚴厲規矩,造就了教主和圣女兩個人在教中的無上權威,甚至在整個滇中云貴,百姓一提起日月神教,都不敢直呼兩個人的名字。
她曾經很不習慣這樣的俯視,特別是她剛剛來到日月神教時——那時,她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女孩。然而,日子久了,便也是習慣了。
再久下去,對于匍匐在腳下的一切,便不再在意。
“教主有令,命你速速去光明神殿!有要事相商!”來人恭敬地說。
“領命!”她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沒有感到一絲意外。
——
銀色的月光如傾瀉下來的飛瀑一樣,激起了千軍萬馬般恢宏奔騰的月霧,霎時將整個大地照得亮如白晝。
揚州城大街上,涌出了家門,歡騰的百姓們追逐著如潮似浪的月華,神色欣喜無比,畢竟這樣美麗稠密的月色是很少見到的。
柳梢金軟,隨著夜風輕輕舞動,一襲白衣靜靜地立在石拱橋上,燦若星辰的眼眸呆呆地注視著河面上層層鋪展的白光。
“流星啊!流星?。。 鄙砼院鋈粋鱽硪魂圀@喜的歡叫聲,沐易航略略側過身望去。他看到在不遠處有兩個小孩,驚喜地指著天際劃過的一道一閃即逝的光暈叫喊。
孩子的眼睛是那樣明澈,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在他們的心目中,還沒有死亡的概念,所以他們是那樣的無憂無慮的。
他們不知道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和天上的星宿一一對應。一生一世只能運行在預定的軌道里,永遠也無法擺脫宿命的糾纏。只有在你死亡的那一刻,那顆屬于你的星辰才會自然地滑出軌道,然后無聲地隕落,消亡。
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有些落寞,沐易航抬起手指,似是拂了拂臉頰上被夜風吹亂的額發。
“今天是魔教弟子聚眾拜月的日子!”他的聲音很冷很輕,話音落的時候,他放下了手。
身旁的紫衣女子卻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她沉默地站著,看著明亮的月光自云中灑下,靜靜的在少主的白衣上流動,映得他眉宇間華光溢轉。
“紫衣……你說,命運真的是不可違背的么?”在她眼神失焦的片刻,白衣公子忽然側過身,對著她笑了笑,那樣恬淡而寒淺的眼神中隱約有一絲孤寂的味道在靜靜地流淌。
紫衣沒有回答,宿命的有無,對于她來說,也是一直不確定的東西。
“我只相信力量!”下一刻,沐易航淡漠地挑起濃眉,他的聲音沉靜而溫和,一字一字緩緩道來,居然有種深入人心的力量。
紫衣女子驀地抬起眼來,望著他,“我也不信命,這次日月魔教一戰,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她滄亂地說,語氣中夾雜著隱忍的固執和倔強。
沐易航怔了一下,似乎沉靜的心底也因紫衣女子過激的語氣而產生了波動,許久之后,他緩緩伸出了一只手,輕柔地道:“紫衣!你……”
他站在水銀般皎潔透明的月霧下,微微笑著,對紫衣女子伸出手來:“紫衣……這十年,你可曾感覺到委屈?受苦了也不會哭,你一向都是太過于要強了啊?!?
如若這樣的話出自于別人的口中,烈焰堂的堂主只會冷笑。但是聽到眼前男子這樣微笑的話語,雖然極力壓抑著自己,淚水還是很快盈滿了她的眼眶。
月光下,那個白衣公子向她伸出手來。
剎那間,十年的時光忽然消失不見,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仙人居的竹林旁,那個叫沐易航的青年溫和的微笑著,伸手想扶起那個跪在白石墩子旁的小女孩。
夜風里忽然到處都是鮮花綻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緩緩吹到臉上來。淚水模糊的眼睛中,紫衣女子看到的是那個溫柔,笑似春風的男子——那個唯一讓她安心、讓她信任的人,隔了十年的歲月,依然如同昨日、微笑著對她伸出手來。
“師兄……”遲疑了一下,這個遙遠的稱呼還是從紫衣的嘴角滑落,她的手指緩緩從蛇皮劍鞘上松開,握住對方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這十年的歲月,就會幻象般從指間流走。
沐易航看著她,看著長大后的小師妹,深色的眼睛里忽然閃著婉約的水霧。他的手緊握著她的,十指緊緊的扣在一起。
月華似水,靜靜地籠罩在石拱橋上。
河面上波光粼粼,如玻璃紙般迷人耀眼。
兩個人的雙手都是冰冷如同玉石,不知是因為寒意,還是內心激烈的感情,都在微微的顫抖。
然而這時。
突如其來的。
滿天的銀色月光卻四下散去,如同遠去的海潮一般急速地退到了烏云的遮蔽下,轉眼之間,雷鳴滾滾,一道纖長的白色閃電撕破夜空,豆大的雨點劈里啪啦地撒了下來。
沒有任何征兆,毫無預警的就下起了大雨。
大街上賞月的行人驚呼聲一片,紛紛跑了起來。
神色豁然劇變,沐易航閃電般松開了紫衣女子的手,仰起頭,望著雨空,他原地轉了一圈。臉上一掃片刻前的柔和沉靜,迷離鮮亮的眼中帶著微微的惆悵和糾結,讓下巴的線條顯得剛硬決斷了很多。
掌心瞬間空落落的,紫衣女子看到白衣少主眼中出現了壓倒一切,洞徹一切的幻滅和冷漠。
“少主!”不遠處隨行的侍衛,疾步跑了過來,手中多了一把不知何時準備好的印花油傘。沐易航淡淡地看了那位屬下一眼,卻并沒有去接他手上的雨傘,徑自走開了。
“少主?!”紫衣急追兩步,在他的身后輕喚。
沐易航沒有回頭,一襲白衣顯得分外單薄,融入了瓢潑孤寂的大雨中。
小蝶!小蝶!
冰涼的雨絲帶來往日無數的回憶,洪流般充斥的他的心,然而,想起這個名字,沐易航的心驀然一陣痙攣的抽痛。
雨夜的天空中,那些散開的云忽然被無形的力量卷動、狂亂的漫天飛騰,滾滾的云層聚集起來,瞬間就遮住了當空的明月。
此時,那個魔教的日月圣女,正通過一面幽魔鏡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