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去路寂寥歌當哭
- 大唐江湖志
- 月流塵
- 12418字
- 2012-08-09 16:28:05
沈棠溪不知該往何處,便在街上茫然而走,忽聽得一陣喧嘩,行人紛紛四處逃避,幾個彪形大漢攔在沈棠溪身前,一漢子不由分說拉住沈棠溪,道:“武鏢頭讓咱們找十五六歲的小孩,這兒可不正有一個?”
另一人道:“魏大哥,武鏢頭要找的是張白塵,聽說那張白塵一臉清秀,這小孩分明就是個野小子?!?
魏大哥道:“我又不識張白塵,咱們收人錢財,給人辦事,武鏢頭讓咱們找人,咱們便把這金水鎮(zhèn)的十五六歲的小孩全帶過去,武鏢頭少不了大家的好處?!闭f著一聲令下,便有幾人上來,七手八腳將沈棠溪牢牢按住。
沈棠溪心頭一片混亂,任由他們將自己捆住。一人牽著沈棠溪轉過幾道街,來到一處大宅子外,沈棠溪見這宅子門外站了不少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都是雙手被捆,四周又有十幾人看守。他不知這些人有何用意,心中倒有些好奇。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一中年人從宅子里走出,見門口站滿了人,不由愣住,接著笑罵道:“魏老大這個蠢驢,怎地帶來了如許多的小孩?”
旁邊一人滿臉陪笑道:“我們老大說了,兄弟平日里眼拙,認人不準,生怕漏了人,給武老爺添麻煩,便將方圓三里十五六歲的全帶過來了,羅先生既然出來了,便請辨認一下哪個是武老爺要找的人?!?
那羅先生抬起頭將在場的人一一打量,怒道:“這個不中用的魏老大,正主兒沒捉到,弄了這么多無關緊要的人過來,我們元通鏢局的好處可不是白給的!”
旁邊那人惶恐萬分,不知該如何答對,羅先生厲聲道:“回去跟你們魏老大說一下,給我們元通鏢局辦事,要用心去做,若再敷衍了事,休怪武鏢頭翻臉無情!”
羅先生怒氣未歇,一莊丁急匆匆跑了過來,附在羅先生耳邊嘀咕了幾句,羅先生臉色大變,說道:“我們元通鏢局跟姓陶的素無交情,他來做什么?”
羅先生話音未落,便聽遠處傳來馬蹄聲,少頃一人朗笑道:“陶寒亭冒昧來訪,不知武鏢頭可否在莊內?”羅先生見一人縱馬而至,他雖未曾見過陶寒亭,但見馬上此人一襲白衣,面容儒雅,與江湖上傳言相像,忙迎上前去笑道:“白衣孟嘗親臨,元通鏢局不勝榮幸。”
陶寒亭并不識面前此人,忙下馬還禮道:“先生言重了,恕陶某眼拙,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羅先生笑道:“在下元通鏢局副鏢頭羅軒,不知陶大俠有何指教?”陶寒亭環(huán)顧四周,皺眉道:“請問羅副鏢頭,貴鏢局綁了這么多少年,不知有何用意?”
羅軒哈哈一笑,說道:“敝鏢局有些俗事,武鏢頭此刻不在莊里,請?zhí)沾髠b入莊稍歇。”說著便命莊丁替陶寒亭將馬牽進馬廄,陶寒亭一口回絕,只說道:“陶某自知唐突,不敢給貴鏢局添麻煩,今日來此,只因一友人誤落貴鏢局,乞請武鏢頭賞陶某薄面,高抬貴手,陶某感激不盡。”
羅軒眼珠一轉,說道:“敝鏢局平日里全仗替人跑腿,這才勉強顧得上幾十口人溫飽,哪還有心思去干其他營生?”
陶寒亭道:“我這個朋友名喚沈窮,日前誤劫貴鏢局鏢車,冒犯武鏢頭虎威,又本領不濟,落到貴鏢局手里。上天有好生之德,請武鏢頭念在武林一脈的份上,放他一條生路罷。”
羅軒笑道:“陶大俠這話可教在下糊涂了,方才聽陶大俠所言,那沈窮似乎是打家劫舍之輩,陶大俠平日里行俠仗義,人所敬仰,如何能與這等人扯上關系?”
陶寒亭不欲辯解,只拱手說道:“陶某言盡于此,請羅副鏢頭給武鏢頭捎個話兒,今日陶某有事在身,未能拜會武鏢頭,所托之事,全仰仗武鏢頭手下留情,他日自當前同鎮(zhèn)威鏢局李鏢頭前來拜謝?!闭f著向羅軒拜了幾拜,上馬揚鞭而去。
羅軒目送陶寒亭絕塵而去,一臉不滿道:“什么狗屁大俠!”轉頭見魏老大的手下還在一旁候著,怒道:“還愣在此處作甚?武鏢頭讓你們去尋張白塵,卻給綁來這么多無關緊要之人,三天之內若是再尋不到張白塵,就滾出金水鎮(zhèn)!”
魏老大的手下眼見羅軒怒氣沖沖進了院子,跟身旁莊丁苦著臉道:“這位大哥,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那莊丁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們元通鏢局是正經生意人,你們如此把人綁來,可不是要壞了我們鏢局名聲么?快快把人放了,莫要驚動了官府?!?
魏老大的手下連聲應允,待到沈棠溪被解去束縛,一眾少年已走了大半。沈棠溪猶不知這些人有何用意,站在原地楞了一會兒,便有人踹了他一腳,罵道:“小兔崽子,站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滾!”
沈棠溪不知該往何處,在街上游蕩了半個時辰,見一人在街頭牽了幾匹瘦馬叫賣,忽憶起米麗古麗所言,心念一動,便上前問道:“大叔,你這馬什么價錢?”
那馬商見他一臉灰塵,頭發(fā)臟亂,鄙夷道:“我這馬可是正經的好馬,日行千里,都是要大價錢的。”沈棠溪道:“你這馬可到得了長安么?”那馬商笑道:“莫說是長安,便是昆侖仙山也去得?!?
沈棠溪接著問道:“那從這里出發(fā),幾日可到長安?”那馬商聽他盡問些不沾邊的話,不耐煩道:“我這正忙著,沒空理你。”
沈棠溪自稻香村緊跟陸危樓,并無出遠門打算,歐陽衛(wèi)贈送給他的資財全留在了稻香村中。
他方才想起米麗古麗曾提起明教欲在長安設立總舵,便打算前去長安,但身無分文,又知長安路途遙遠,心下正盤算該如何到長安,旁邊一人開口問道:“我看小兄弟一臉風塵,怕是身上錢財不多吧?”
沈棠溪見這人一身粗布衣,頭上遮了一個巨大斗笠,正將臉遮住,尚未答話,那人接著道:“小兄弟,我這里有一樁買賣,你若是肯幫我一個忙,我便把你送到長安?!鄙蛱南灰捎兴?,問道:“我能幫你做什么?”那人說道:“此處人多嘈雜,你隨我來?!?
沈棠溪隨這人出了鎮(zhèn)子,轉過幾處河灣,眼見蘆葦越來越茂密,便不肯再往前走,那人笑道:“明教花那么大價錢打聽的人,卻是個不中用的小子?!鄙蛱南犓崞鹈鹘?,奇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我叫地字肆柒。”沈棠溪喃喃說道:“地字肆柒?這名字好怪?!钡刈炙疗庑Φ溃骸懊植贿^是個代號,我雖與你素未謀面,卻知道你很久了?!鄙蛱南闷娴溃骸澳闳绾沃牢??”
地字肆柒從懷里取出一本書,翻了幾頁,念道:“開元七年二月二十,明教光明王莫言急于長安天字零玖處探聽圣女米麗古麗行蹤;揚州黃字貳壹回應,米麗古麗曾于開元七年二月二十四在揚州再來鎮(zhèn)出沒,其后米麗古麗緊跟一少年身后,動機不詳?!钡刈炙疗馓ь^看著沈棠溪笑道:“這少年便是你吧?!?
沈棠溪聽他將日期說得如此詳細,心下驚異,卻聽地字肆柒接著念道:“開元七年三月初七,明教教主陸危樓于杭州黃字壹叁處探聽圣女米麗古麗行蹤;據(jù)揚州黃字貳貳回應,米麗古麗于三月初五與沈棠溪離揚州而去,行蹤不詳;據(jù)唐州地字叁零回應,米麗古麗與沈棠溪于三月二十二在唐州境內出沒;沈棠溪,隱元密鑒查無此人,出生年月不詳,父沈葭,曾為相知山莊客卿,與歐陽衛(wèi)有舊。”
沈棠溪聽他提起父親,忙問道:“你知道我父親?他如今還在人世么?”地字肆柒笑道:“你很想知道么?”沈棠溪點了點頭,地字肆柒笑道:“小兄弟你眼光真不錯,跟我們隱元會做生意,定不會教你吃虧?!鄙蛱南活^霧水,問道:“隱元會?隱元會是什么?”地字肆柒道:“我們隱元會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只要你愿意,我們隨時可以給你想要的東西?!?
沈棠溪聽他說的玄乎,心中不信,搖頭道:“你定是在騙我。”地字肆柒道:“你此時身無分文,我能騙你什么?”沈棠溪想了想,說道:“那我身無分文,又如何跟你做買賣?”地字肆柒笑道:“身上沒錢沒關系,我們隱元會做買賣一向公平,我給你想要的東西,你給我想要的東西,這才是最公正的生意?!?
沈棠溪道:“那你想要什么?”地字肆柒道:“咱們初次買賣,我也不同你多說廢話,聽說你自明教學得斷情典心法,你若是把這心法說給我聽,我便助你了卻一樁心愿?!鄙蛱南溃骸澳阋蚕刖氝@武功?莫大叔說這武功對人有害,我已不再練了,你也莫要再練?!钡刈炙疗庑Φ溃骸澳阏媸巧档目梢?,他們是故意嚇你的,這門武功有何難處?你且說給我聽聽,我來教你修習?!?
沈棠溪搖頭道:“不行,阿麗說過,這武功不能教給別人?!钡刈炙疗獾溃骸拔抑皇窍肼犚幌?,你不是想與你的阿麗相見么?你若是不和我做這樁交易,又如何能到長安見她?”沈棠溪心中微動,但想了一下,仍是搖頭道:“我走到長安便是。”
地字肆柒極不甘心,便道:“我這里有你父親的消息,你可想知曉?”沈棠溪道:“你肯告訴我么?”地字肆柒道:“只消你將斷情典心法說與我聽,我便把你父親的消息都告訴于你?!鄙蛱南溃骸斑@心法我不會說與別人?!?
地字肆柒聽他如此說,又看了看他的臉色,頗感無奈,便道:“你既不肯說,那也無妨,終有一天你還會來找我?!?
沈棠溪只覺眼前一花,四周蘆葦晃動,那地字肆柒便不見了蹤影。此時夕陽低沉,河灣內暖風陣陣,蘆葦叢中蚊蟲甚多,沈棠溪在河灣中轉了幾個圈,始終找不到來時路。
他腹中饑餓,一路走來見水中游魚甚多,便欲跳到水中捉魚。這捉魚他自小在稻香村練的嫻熟,不一會便捉了好幾條大魚,他在四周找了一大堆的柴草,正準備生火,卻發(fā)現(xiàn)懷中火折已然用完。不能生火,這魚總不能生吃罷?
沈棠溪滿面愁容的看著眼前幾條魚,眼見著四周夜幕低沉,風中隱隱傳來一陣粗獷的歌聲,似是一男子在用歌喉向心上人表白,沈棠溪聽了幾句,還想繼續(xù)聽下去,那聲音卻不再響起。
他猶自出神,忽聽蘆葦叢中傳來一陣水聲,似是有人落水。沈棠溪顧不得自己水性不好,跳入水中朝聲源找去,那水只到得他胸口,他分開蘆葦叢在水中走了一丈多遠,便見一人正在水中掙扎。
沈棠溪上前將那人拉到岸上,想看清這人面相,但這人久在水中浸泡,面皮蒼白又滿是皺褶。那人懷里緊抱著一青布包裹,閉著眼躺在地上喘息一陣,睜眼見沈棠溪坐在自己身旁,便勉力坐起,朝沈棠溪行了一禮,道:“多謝這位兄臺相救,請問此地是何處?”
沈棠溪也不知此地是何處,聽他說話有氣無力,問道:“我叫沈棠溪,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看了看沈棠溪,看他臉色似乎并不像惡人,說道:“我叫張白塵?!鄙蛱南牭竭@個名字覺得耳熟,稍后想起自己在金水鎮(zhèn)的那一幕,于是問道:“你就是元通鏢局要找的人?”
張白塵遲疑了許久,哽咽道:“恩人既然問及,那也無須隱瞞。我父本是元通鏢局一名鏢師,平日里與元通鏢局總鏢頭武及兄弟相稱。哪知武及禽獸不如,趁著我父出鏢辱我母親,我父得知之后找他論理,卻被他以奸計害死?!?
張白塵越說越激動,緩了口氣,接著道:“這禽獸為了掩人耳目,竟污蔑我父親勾結山賊,將我一家十余口人盡數(shù)殺害。我慌不擇路,跳到了宅子外面的河里,這才逃得他的毒手。方才已然在水中漂了一天,渾身麻木,若非兄臺搭救,怕是早晚要變成水鬼。”
沈棠溪聽完張白塵所述,怒道:“世上竟有這等樣人!比山賊還要可恨!”張白塵咬牙切齒道:“武及這個喪心病狂的狗東西!終有一天,我教他全家血債血償!”沈棠溪見張白塵忽而一臉凄切,忽而一臉憤怒,本想安慰他幾句,又不知該如何說。
張白塵情緒稍平,打開懷中包裹,從中取了一卷紅綃遞給沈棠溪道:“恩公救命之恩無以為謝,這點心意請恩公賞收?!鄙蛱南琶ν妻o道:“你是落難之人,我怎能要你的東西?”張白塵好說歹說,沈棠溪終是不肯接下。
張白塵見沈棠溪執(zhí)意推辭,只得將紅綃放回包裹,轉身跪倒行禮道:“兄臺救命之恩,張白塵沒世不忘!”緊跟著便將頭叩了下去。沈棠溪慌忙將張白塵扶起,張白塵道:“方才是小弟愚魯,救命之恩非錢財可償。日后兄臺有需要小弟之處,請盡管開口,小弟萬死不辭!”
沈棠溪天性淳樸,一向是心中有話便直說出來,此時張白塵不住口的感謝,反倒讓他不知所措。沈棠溪支吾了一會,問道:“你身上可帶有火石?”
張白塵正千恩萬謝,聽他問了這句不相干的話,愕然點了點頭,沈棠溪見張白塵未解其意,接著道:“我想在這里生火烤魚,不想沒了火石,你身上帶的可有?”
張白塵這才明白沈棠溪的意思,便從包裹中取出了火石交與沈棠溪。沈棠溪見他包裹里各種東西應有盡有,顯是為逃難做足了準備,本想多問幾句,但此時只記掛著果腹,便無暇多問。不一會兒,沈棠溪便將魚烤熟,分與張白塵幾條。
這烤魚渾身黑黝黝的,張白塵自小家境殷實,從未見過這等吃食,但他在水中呆了一天,早已餓壞,接過烤魚咬了一口,覺得味道甚是不錯,便毫無顧忌的吃了起來。
兩人吃完烤魚,月亮已然升至半空,沈棠溪奔波了一天,胡亂在四周找了些蘆葦鋪在地上,躺在上面倒頭便睡。
睡至半夜只覺口干舌燥,起身到水邊捧著河水喝了幾口,回去欲再睡下,見張白塵正坐在地上,便問道:“這等時辰,你還不睡么?”
張白塵初遭大變,心事重重,野地里又蚊蟲甚多,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他見沈棠溪睡眼惺忪,道:“兄臺可自睡去,不必理會我。”
沈棠溪又倒頭睡下,再睡醒時發(fā)覺身上多了一團綾羅,轉頭四顧,卻不見張白塵身影,起身四下尋找,但張白塵半夜趁沈棠溪睡熟之后已然離去,此時天色已然大亮,又哪里找得到?
沈棠溪思量片刻,將綾羅放入懷中,循著初升日頭辨明方向,沿著河邊向上游走去。約莫走了兩個時辰,終走回了金水鎮(zhèn),卻見大街上仍有人四處尋找張白塵。他本想替張白塵打抱不平,但自知武功低微,張白塵又不告而別,只得作罷。
他此時身上有了布帛,欲買馬去長安,走遍了金水鎮(zhèn)卻找不到賣馬的人,那自稱地字肆柒的人也不見蹤影。萬般無奈只得雇了一輛馬車,那車主卻推說長安路途遙遠,不肯出車。
沈棠溪好說歹說,車主言道洛陽四通八達,車流甚多,不比金水小鎮(zhèn),在洛陽去長安要方便許多,只肯將他送往洛陽。沈棠溪覺得有理,便乘著馬車往洛陽而行。他卻不知這車夫長年從洛陽往金水鎮(zhèn)販賣貨物,這一行只是順路將他捎上而已。
馬車行的甚慢,一路上又走走停停,行了十多日,方才到得洛陽地界。此時正值雨季,自進入洛陽地界,大雨便下個不停,馬車在暴雨之中行了兩日,行至洛陽城南三十五里風雨鎮(zhèn)時,路上泥水滿地,已無法再往前行。沈棠溪只得下了馬車,在風雨鎮(zhèn)上住下。
他在客店住了近兩日,這日天色放晴,欲去找尋車夫,行至客店門口,卻聽客店掌柜嘆道:“這曹正英又在那里胡說八道,定是失心瘋了!”沈棠溪停下腳步,問道:“老丈,你說的曹正英是誰?”
掌柜朝門外努了努嘴,沈棠溪只見一人坐在門外大樹下,不知在說些什么,行人行至他的周圍,紛紛匆匆繞過,不敢停留。沈棠溪奇道:“為何這些路人都怕他?”
酒店掌柜低聲道:“這事兒我是知道內情的,他替人打抱不平,被宋老爺?shù)募叶《敬蛄艘活D,便每日在這里痛罵宋家。老夫在風雨鎮(zhèn)賣酒也有些年頭了,卻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膽敢和宋老爺作對!哎,這又何苦呢!”掌柜見四周圍上來了幾個客人,猛然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忙低下頭拿起抹布擦拭柜臺。
沈棠溪出門走到樹下,見這人面色潦倒,卻仍是一臉豪放之氣。這人對沈棠溪報之一笑,說道:“小兄弟初來乍到,可有興趣聽我曹正英講一講宋家之事?”沈棠溪道:“你怎知我是初到此地?”曹正英抬頭看了看他,說道:“若非是初來乍到,又豈敢跟我說話?”
沈棠溪不解,卻聽曹正英一臉悲憤道:“這周遭地面兒上,宋家就是強盜,干得凈是傷天害理之事!這鎮(zhèn)子里誰家沒吃過宋家的虧?可惜這些人沒一點骨氣,非但不敢得罪宋家,我在這里罵宋家他們連聽都不敢聽。嘿嘿,他們不敢聽,我偏要罵,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罵出最后一聲!”
曹正英頓了一頓,接著道:“宋南天作惡著實太多,講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小兄弟既然想聽,我就單說近日曹某心中憤懣之事?!?
沈棠溪道:“大叔你想說什么盡管說,我這里聽著呢。”曹正英長吁一口氣,緊閉了雙眼,良久開口道:“說起這宋家,便要說一下宋南天,他祖上本是朝中大員,宋南天又是神策軍東路慰撫使,連地方守備都要敬他三分。他仗著權勢,在這風雨鎮(zhèn)獨霸一方。”
沈棠溪見曹正英面色越發(fā)陰沉,心下有些害怕,曹正英看了看他神色,譏笑道:“小兄弟,你莫不是也怕了宋家?”他見沈棠溪不置可否,又接著往下說道:“近日宋老爺要在風雨鎮(zhèn)建圍場豢養(yǎng)猛獸,用了三百多畝地尚不知足,又強征了鎮(zhèn)子里一些良田,被征地的人家雖是不甘,卻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有鎮(zhèn)子里的楚四不服,托我寫了份狀子,準備去衙門告狀。”
沈棠溪道:“那官府怎么說?”
曹正英道:“官府?哈哈,官府是什么東西?他們巴結宋家還來不及,又怎敢惹宋家?那楚四的狀子剛入得衙門,宋家人便得了消息,找上門來,我雖僥幸躲過,卻害了我妹子。我那可憐的妹子,被他們推到井里,硬說偷了宋家的衣裳,畏罪自盡!她自小命苦,襁褓之中爹娘雙雙過世,跟著我這潦倒的哥哥,沒享過什么福,這便因我而死……”說到此處,曾正英黯然淚下。
沈棠溪以前久居稻香村,近似與世隔絕,雖偶有山賊洗劫,過得也算太平。自從識得米麗古麗,更覺世間盡是美好,此時聽曹正英說的凄苦,方知人世險惡。
曾正英抹了一把眼淚道:“宋家人害死我妹子,只算是給我一個警醒,那楚四一家可就慘了!楚四一家四口被官府捉去,三口人冤死在獄里,只剩下個幼女被人救了出來,哎,老天無眼!老天無眼!”
沈棠溪聽到此處,只覺肺快要炸出來一般,曾正英掃了他一眼道:“小兄弟肯聽我說這么多,曹某已是感激不盡。曹某得罪了宋家,早晚脫不了一死,楚家的四口,已然只被害得剩下楚家小妹一人,小兄弟若是有心,便助她脫離苦海,遠離這塊是非之地。她父母在天有知,定會護佑小兄弟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沈棠溪點了點頭,問道:“曹大叔可知楚小妹現(xiàn)在身在何處?”曹正英道:“我適才在鎮(zhèn)子東北角一間屋子后面見過她,你此刻便過去,若是去的遲了,怕是要落入宋家之手?!?
沈棠溪按著曹正英的指點轉了幾處宅院,在一處草棚下看見一小姑娘坐在角落,這小姑娘約莫有五六歲,沈棠溪近前問道:“你可是楚小妹么?”
那小姑娘見生人來找,雙手環(huán)抱,縮緊了雙肩,不時把頭藏到懷里。沈棠溪柔聲道:“我不是壞人,鎮(zhèn)子里曹正英大叔讓我來看你?!蹦切」媚锾痤^打量了一會兒沈棠溪,也覺沈棠溪不像是壞人,問道:“那些帶大狗的人,都走了么?”
沈棠溪不知她說的帶大狗的人是何人,道:“有我在這里,沒有人會欺負你的?!?
楚小妹眼中含淚,朝沈棠溪微微一笑,突然跪地求道:“陶叔叔為救我被人打傷,現(xiàn)在傷的好重,大哥哥你是好人,求你快去救他!”
沈棠溪聽楚小妹求的懇切,扶起楚小妹連聲答應。楚小妹領著沈棠溪一直走到鎮(zhèn)子西頭,拐進一處廢棄的馬廄,沈棠溪見一人躺在地上,一身白衣血跡斑斑。那人聽得腳步聲響,見楚小妹領著一陌生少年走了進來,坐起身來,道:“小妹,如今宋家的人正找你,莫再四處亂跑?!?
沈棠溪打量起這人,頓時大吃一驚,這人正是自己曾經見過的白衣孟嘗陶寒亭。但一個月前在金水鎮(zhèn)見他時還是意氣風發(fā),一臉俠氣,如今卻滿身血污,頭發(fā)散亂,驚問道:”陶大俠,怎地成這個樣子?”
陶寒亭聽這陌生少年認識自己,也是一驚,問道:“這位小兄弟認識我么?”沈棠溪道:“我曾見過陶大俠?!北阏f起往日情形,陶寒亭聽沈棠溪講完,說道:“原來小兄弟也是江湖中人,那就再好不過了,在下現(xiàn)有急事需人相助,還請小兄弟不吝援手?!?
沈棠溪道:“陶大俠有什么事盡管說,我一定照辦?!碧蘸さ溃骸霸陂L安一帶,我夫婦也算略有薄名。在下祖上為斷獄之官,清廉數(shù)代,傳到陶某這里雖不曾有甚功名,行走江湖卻也好生自在?!?
陶寒亭頓了一頓,接著道:“此次我與內人方紫霞前來洛陽看望恩師,不想卻撞見此地大戶宋家仗勢欺人,迫死人命,我夫妻二人本來打算相救楚家,不想姓宋的在神策軍頗有權勢,出手之時楚四哥一家已然冤死在獄中,只落下個孤女楚小妹,內人也被宋家捉了去?!?
“如今紫霞需得速速搭救,我卻有傷在身,連行動也是困難。好在我恩師梁師道為人最是正直,且在洛陽太守府里做太守公子的教習,若是由他代為說話,應能救得紫霞平安。請小兄弟將我的口信帶給恩師,請他老人家出手相助。”
沈棠溪向陶寒亭問明了路途,一路急行了兩個時辰,到了刺史府卻被守衛(wèi)擋在了門外,無論沈棠溪如何說都不讓進。
他萬般無奈,幸得府外茶鋪伙計提醒,出了百文銅錢方得守衛(wèi)通報,在門外約莫待了一炷香時間,那守衛(wèi)出來將一封信遞與沈棠溪手中道:“梁教習此時正與公子傳授學問,無暇見你,只讓我將這手書交與你手中,他言道,自古言多必失,他的苦心,盡在筆墨之中。”
待沈棠溪返回風雨鎮(zhèn),天色已黑。沈棠溪將自己洛陽之行說與陶寒亭,并將梁師道的手書交與陶寒亭,陶寒亭急不可耐的打開手書看了一眼,驚訝道:“恩師他,他怎會如此???”
沈棠溪不明就里,湊過了頭,趁著夜色只見紙上赫然寫著一個“忍”字,他識字不多,但也知這“忍”字的含義。轉頭見陶寒亭卻是雙目通紅,咬緊牙關道:“恩師他是教我忍么?退一步風平浪靜,忍一時海闊天空!哼哼!師父他自是退得忍得,如今紫霞落在宋家手里,卻叫我陶寒亭退向哪里!?忍到何時!”
陶寒亭說完口氣忽然轉弱,同沈棠溪道:“小兄弟,如今我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只得請你幫我打探紫霞消息……她身陷宋家南天別院……若是救的晚了……只怕……只怕……”
沈棠溪聽陶寒亭言語凄慘,不忍拒絕,一口便應承了下來。他救人心切,在鎮(zhèn)上兵器店里買了把短刀帶在身上便往南天別院趕去。只是對風雨鎮(zhèn)路途不甚熟悉,在荒郊中轉了一夜,待到第二日五更時分才到得南天別院外。他在院子外面轉了半圈,也不管天色已然大亮,尋了一低矮處便跳了進去。
沈棠溪江湖經驗甚淺,那南天別院占地百余畝,他雖是跳了進去,卻不知該往何處去找人。好在正值清早,院內一眾家丁還未起來,沈棠溪進得院子動靜雖然不小,倒也沒人發(fā)覺。
他朝四周打量,才發(fā)現(xiàn)眼前有好大一片水塘,水塘正中央有一涼亭,涼亭四周荷葉如蓋,偶有幾枝荷花冒出頭來,涼亭正中有一女子,卻是背對著沈棠溪而坐。沈棠溪不欲驚動這女子,繞過水塘往院中走去,卻聽那女子問道:“你是何人?”
沈棠溪聽這女子說話,唯恐她叫人來,那女子接著道:“你莫要害怕,我跟你素不相識,不會喊人來捉你。”沈棠溪心中略微放心,走到涼亭中間,見那女子約莫二十多歲,一臉落寞之色。沈棠溪心中忐忑,說道:“我來找一個人?!?
那女子問道:“你是陶寒亭的朋友吧?”沈棠溪奇道:“你又如何知曉?”那女子嘆氣道:“前幾日他與娘子一同前來刺殺宋老爺,鬧得滿鎮(zhèn)皆知。他娘子被宋少爺?shù)娜俗搅?,料想定會再來救他娘子,今日見你,便貿然猜想,不想竟猜著了。我見你武功也很平常,就不怕也被捉了去?”
沈棠溪聽這女子說自己武功平常,臉上一紅,那女子道:“我胡亂說的,你莫要放在心上。宋南天在洛陽權勢遮天,請了好幾個高手在莊子里護衛(wèi),幸而這幾日長安那邊出了大事,宋南天和他那些高手護衛(wèi)盡都回返長安了,只是這莊里護院挺多,若是貿然進去,怕也落得跟陶寒亭他們一般。你這便回去轉告陶寒亭,方紫霞已然故去了,人死不能復生,他以前得罪了宋老爺,還是速速遠離為好?!?
沈棠溪聽這女子說方紫霞已死,欲問因由,卻聽得身后一陣腳步聲響,想要躲避再也來不及。只聽來人嘻笑道:“如夫人起的好早,我來給如夫人請安……”這人話還沒說完,看到了沈棠溪,頓時怒道:“臭婆娘,這人可是你的舊相好?你做了我爹爹的小妾,還在外面養(yǎng)著漢子,莫不是找死么?”
那女子唯恐來人誤會了自己,忙道:“宋公子,你誤會了……他……我……并不識得此人?!?
沈棠溪不知來人是何身份,但見他三十多歲,一身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模樣,料想便是宋南天的子弟,來人聽了那女子的辯解,卻不再理會沈棠溪,只笑嘻嘻的盯著那女子道:“不是那就最好,你來我家這么多天,我待你不薄,你卻總是一直躲著我。別以為你是我爹爹的七如夫人,我就不敢動你,如今他去了長安,這南天別院便由我宋笑聲說了算。”
那女子后退一步,臉色蒼白道:“宋公子,你莫要嚇我。”宋笑聲淫笑道:“那方紫霞不肯從我,已被我拋尸野外,嘿嘿,至于你嘛……”
沈棠溪心下慌亂漸去,取之而來的是無名怒火,他拔出腰間短刀指著宋笑聲問道:“陶夫人如今在何處?”
宋笑聲眼光一直在那女子身上打轉,見沈棠溪拿刀指著自己,笑道:“你這野小子是陶寒亭的人?哈哈,陶寒亭那個不中用的東西,自己老婆被人捉了去,不敢出頭,偏生派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過來。”
沈棠溪怒不可遏,持刀的手微微顫動,卻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宋笑聲對那七姨太垂涎已久,難得遇上一個好機會,不欲驚動家丁,便同沈棠溪說道:“你闖進南天別院,本是罪無可赦,不過老子今天有正事要做,不與你計較,滾回去告訴那陶寒亭,他老婆已被我玩膩,扔在了野外喂狗,現(xiàn)在去找尸骨還來得及?!?
沈棠溪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一個閃身,便將刀架在宋笑聲的脖子上,厲聲道:“我受陶大俠所托尋人,既然尋不到人,那你便跟我一道走吧。”
那女子見狀大聲驚呼,宋笑聲卻臉色如常,同沈棠溪道:“與我們宋家作對就是找死,我若是有半分損傷,你便要家破人亡!”
沈棠溪不理會宋笑聲,將刀緊緊架在宋笑聲的頸部,推著他向外走去,剛走了幾步,便遇到幾名家丁,那幾人見宋笑聲被人挾持,紛紛大聲叫喊,緊接著便有十幾人持兵器奔來。
沈棠溪見圍上前來的人越來越多,不住催促宋笑聲快走,那些家丁雖是人多勢眾,終究投鼠忌器,不敢靠的太近,一個家丁頭目見眾人亂作一團,大聲道:“這小子不要命了,快去相請紀道長!”接著便有人道:“紀道長昨晚去了城中的天香樓,眼下還未回轉!”
沈棠溪依舊推著宋笑聲向前走,低聲同宋笑聲說道:“陶夫人在何處,你這就帶我去找。”宋笑聲笑道:“一個死人,我管她死在哪里?”沈棠溪將刀收緊,那刀頓時在宋笑聲頸部割了一道口子,宋笑聲吃痛,這才大聲嚷道:“她是莊子里的人抬出去的,我哪知她被扔在何處!”
一莊丁見宋笑聲頸部鮮血長流,唯恐沈棠溪一時沖動,他聽出沈棠溪是在找方紫霞,慌道:“我知道那女的尸身在何處,你莫傷了公子!”沈棠溪道:“你這便帶我過去,我不傷他便是。”
那莊丁便在前面引路,一眾莊丁簇擁著沈棠溪與宋笑聲出了南天別院后門。此地居民對宋家噤若寒蟬,是以連宋家的南天別院也不敢靠近,一行人行了三里多路,竟未曾在路上遇到旁人。
過了一條官道,再往前走,進了一片荒林之中,這林子顯是很少有人到來,林間地上野草及膝,前幾日暴雨剛過,低洼之處小水坑隨處可見。
沈棠溪推著宋笑聲又朝前走了十余丈,聞到一陣臭味。那莊丁在前面分開草叢說道:“那女的……”他還未開口,便彎下了腰吐了起來。
沈棠溪強忍住臭味,拖著宋笑聲上前,那莊丁慌忙捂住口鼻給兩人讓路。沈棠溪向草中看去,見一女尸赫然躺在泥濘之中,那女尸衣衫不整,渾身傷痕,脖子上一道狹長傷口分外顯眼。此時正值夏日炎熱之時,又適逢雨后,女尸身上腫脹,散發(fā)的尸臭招來了許多蠅蟲。
沈棠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同宋笑聲道:“你們如此造孽,就不怕報應么?”
宋笑聲哈哈大笑道:“什么狗屁報應!也只有你們這些蠢狗還信這個,這洛陽,就由我們宋家說了算,即便閻羅王來了,也得讓我們幾分薄面!”
沈棠溪見宋笑聲一臉得意,咬牙切齒道:“閻羅王怕你們宋家,我可不怕,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宋笑聲道:“你若是傷了我半根汗毛,日后教你十倍償還,我若是死在此處,這方圓五里的賤人全會流放嶺南,嘿嘿,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狗膽!”
沈棠溪本想殺了宋笑聲替陶寒亭出一口惡氣,但聽宋笑聲說會連累四周住戶,不由遲疑一下,手中刀也松了下來。
宋笑聲雖自小錦衣玉食,但常有武林高手伴隨左右,也學了一些防身套路,他見沈棠溪跟其他少年并無二致,料想不難對付,便趁著沈棠溪分神的工夫,右肘用力往他胸口撞去,同時左手架開沈棠溪右手。
他這一下謀求脫身,拼盡全力,本是志在必得,是以還未脫身,便欲發(fā)力奔逃。哪知沈棠溪平時出招全是信手而為,此時察覺宋笑聲欲擺脫自己,忙收緊右手,宋笑聲身子前傾,頸部正撞在了刀口之上!
眾莊丁乍見宋笑聲頸部鮮血噴涌,不由的都呆在原地。沈棠溪還未反應過來,身上衣衫已被宋笑聲的血染紅了半邊。宋笑聲猶自不信沈棠溪膽子如此之大,一臉猙獰笑道:“好小子……你就等著人頭……我爹爹定不會……”他說著鮮血從口鼻之中噴出,臉色漸轉蒼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棠溪見宋笑聲身子漸漸軟倒,便將他扔在了地上,眾莊丁盯著他一陣沉默,忽有人急道:“這小子殺了宋公子!宋大人追究下來,可如何是好?”緊接著幾十人扔掉兵器,四散奔逃。
沈棠溪不知這些人為何而逃,眼見著地上兩具尸身,忽然想起方才宋笑聲所說的話,如今宋笑聲已死,那這里的住戶豈不是要受自己所累?
沈棠溪想到此處,唯恐莊丁回去報信,不及掩埋兩具尸體,匆匆返回鎮(zhèn)子里。
他一路上大聲叫嚷,催促路人盡快搬離此處,但他腰間帶刀,又一身是血,別人還以為他是江洋大盜,避之猶恐不及,又哪里會聽他的話?他趕到鎮(zhèn)子東邊,陶寒亭見他一身是血,驚道:“小兄弟,你這是怎么了?可曾見到紫霞?”
沈棠溪不知該從何說起,結結巴巴的說了方才所經之事,沈棠溪還未講完,陶寒亭已落下淚來。沈棠溪見陶寒亭表情忽而憤怒、忽而傷痛、忽而扭曲,說道:“陶大俠,如今宋笑聲死在我的手里,你同鎮(zhèn)子里的人說一下,讓他們盡快逃吧,若是宋家人找到這鎮(zhèn)子里,怕是鎮(zhèn)里的人都要遭殃!”
陶寒亭忽而目光如炬,盯著沈棠溪問道:“宋笑聲果真已死?”沈棠溪點頭道:“不錯,他正死在我的刀下?!?
陶寒亭撐著一根木棍站起身來,拔出沈棠溪腰間短刀,只見上面血跡未干,雙目含淚,卻又長笑道:“宋南天!終有一日我要你全家血債血償!”他剛說完,忽而拜倒在地,泣道:“恩人高義,陶某不敢忘懷。陶某與內人琴瑟相合,如今陰陽相隔,乞求恩人帶我去尋紫霞尸身,讓我再見最后一面?!?
沈棠溪慌忙扶起陶寒亭,躊躇道:“宋笑聲當場喪命,宋家定會有人前去,此刻過去,怕是要和宋家人相遇?!?
陶寒亭本要站起,聽沈棠溪如此說,又拜倒在地道:“既然恩人不愿前去,煩請與我指點路途,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讓紫霞入土為安。”
沈棠溪拗不過陶寒亭,只得與陶寒亭又一道返回那片野林之中。沈棠溪擔心再遇上宋家人,哪知那林子之中竟無一人,沈棠溪一往一返,宋笑聲的尸身也無人動。沈棠溪卻不知那群莊丁平日里依附宋家只為仗勢欺人,如今宋笑聲已死,宋南天愛子心切,追究起來,怕是誰都難脫干系,他們唯恐惹禍上身,早帶著家眷四處避難了,又哪敢再回來替宋笑聲收尸?
陶寒亭在林中乍見方紫霞尸身,頓時變得癲狂,大聲叫道:“師父!師父!你常教我守正驅邪!嘿嘿!紫霞這般死了,你還叫我退忍,你這守的什么正???驅的什么邪!?這人間還有公理么!”他雙眼瞪得老大,眼角滲出血來,轉頭見到宋笑聲尸身,突然跪倒在地,張口在宋笑聲臉上咬了下去,扯下一大塊血肉來,沈棠溪不忍再看,忙將頭轉向別處。
陶寒亭口中吐出些肉塊,狂笑道:“貪官當?shù)?,國無明君,我夫婦卻妄想得個清平世界!這原是癡人說夢!哈哈,原是癡人說夢!”想來他舌尖已然被咬碎,吐字已是含混不清。他站起身來,扯掉身上白衫摔在地上,憤聲道:“這世上惡人與貪官何其之多,今日捉了進去,明日又放了出來,捉不勝捉,唯有殺之!從此世上再無白衣陶寒亭!”
沈棠溪見陶寒亭言語癲狂,又恐宋家人前來,便同他道:“陶大俠,還是盡快讓陶大嫂入土為安吧?!?
陶寒亭聽沈棠溪提起方紫霞,頓時醒悟過來,道:“恩人所言不錯,我一時癲狂,竟忘了這等要事。”說著便與沈棠溪一道挖了個土坑,將方紫霞掩埋進去,沈棠溪欲將宋笑聲掩埋,陶寒亭卻說什么也不許,還不忘踢了宋笑聲尸身幾腳道:“這等惡人,讓野狗分食便是便宜了他!”
陶寒亭跪在地上朝方紫霞埋尸處拜了幾拜,起身向沈棠溪拜謝道:“恩人功德深厚,陶某拜謝。陶某這便帶小妹遠走,勤練武功,來日武技大成,將天下貪官富豪皆盡殺了,也算不枉了此生。寒亭不詳之人,若與恩公同行恐連累了恩公,咱們今日就此別過,這大恩,來日江湖相逢,必有償還之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