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城往事 02
- 人間世之梅雪奇緣
- 夜三
- 5330字
- 2014-05-13 02:43:32
月城往事(那個稱之為惡魔的少年)
03
他從一個月前就在王爺府徘徊。了解王爺府的一舉一動對于輕功了得的他易如反掌。他找到了兩年前一見鐘情的陸陵角。果然真的是男人。為什么第一眼會誤認為他是女孩兒。
他看到了兩年后的這個讓他一見鐘情的男子,但是卻一直未現身。因為一切都不成立了。一個月時間的觀察,他就見識到了這個男子的妖魅、毒辣、魔性。不過這些都是其次。
陸陵角醒來,是在一個郊外的破廟里,全身傷口清理包扎、高燒已退。外面似乎還飄著雪。高崗上成排的枯樹顯得詭異。
現在確實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幾天前發生的事情又在腦海里晃過。一陣惡心從胃里涌起。陸陵角弓著身子,不知為何全身竟然發冷打顫。一種森然的可怖感襲來。殺了他——殺了他——一個聲音仍在他腦海里瑟縮。對,他已經殺了那個人了,已經殺了——
“醒來了么!”
這個時候陸陵角才發覺寺廟地上還睡著另外一個人。陌生臉孔睡眼惺忪地醒來看著他。
手突然伸到他額上。陸陵角眉頭不由蹙起來。
“已經退燒了。”發現他一臉不悅的神情,沙羅手收回來。
“不喜歡有人碰你?”
冰如深潭的雙眸,像是死了般,既沒看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既在此處,又不在此處。
“現在滿城的官兵都在追捕我們,暫且只能委屈住在這里。”沙羅端來一碗清水給他。
陸陵角看著清水中倒影的自己的面孔。
“能不能抱緊我——一下下就好——”齒縫里吃力地說出的模糊字眼。
沙羅一驚.。一個黑暗中孤獨脆弱的陸陵角,那是日后他不會見到的。
抱住他,才發現他全身都在瑟縮顫抖。削瘦單薄的身體,沙羅抱得更緊了些。
陸陵角徹底清醒是第二日。看到突然從屋外進來的沙羅,眼神陌生地問,“你是誰?”
“?”
沙羅將手中早餐遞給他。陸陵角接過熱氣騰騰的點心。
啊,啊——記起來了,那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我是來帶你離開這個黑暗的地方——
那時的聲音出現在腦海里。
可是,為什么?憐憫么,或者其他意圖。算了,都無所謂。
看著他恍然的樣子,沙羅說,“現在可以正常走路了嗎。快點穿上衣服城里的追兵快到了。我們先到安全點的地方——”
沙羅拿上行李包袱和長劍。
奇怪的感覺——奇怪的人——
身后的陸陵角瞇起眼睛。
“好像還是不能站起來,腳踝、小腿、膝蓋、大腿都很疼——”
沙羅一愣,轉身看見陸陵角一臉玩味的神情。
——
山路崎嶇。腳下是雪花融化的淤泥。沙羅背著心情愉快的陸陵角,終于找到樹林里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山洞。
剛從背上放下陸陵角,就發現他雙腳好端端地站著打量著山洞。
“這里可以暫避幾日。”沙羅看著他,突然說道,“他們把你的家人抓起來了,七日之后,城外問斬。”
“他們這么做,只是想引你現身。但是無論如何,你不能回去。”沙羅,“我會去救他們。”
“我有說過,要去救他們嗎。”陸陵角眼神陰沉地看著他。棄他于不顧的那些所謂的“至親”。
“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和你又有什么關系。在王爺府時也是、我的事、還有陸家的性命,你根本沒必要卷進來吧。他們追捕的人也是我。”
“同情、憐憫?還是覺得我很悲慘?”陸陵角神色冷厲。
沙羅無言。
“還記得兩年之約嗎?兩年前的元夕之夜,那個突然跑到你家府邸前的少年?”
陸陵角一震——
許久,他道,“一般人一生也遇不到一個那樣的笨蛋吧。只不過我很快忘了你長什么樣子了。”
沙羅一怔,他還記得他!
“我也是,過了一陣子,怎么也記不清你的樣子了。”只銘記了那種震撼人心的悸動。“早知道,無論如何,當初都把你帶走的。”
“對了,你喜歡男人?”
“那個時候,以為你是女孩的。”
陸陵角眼神了然,“原來如此。”
“所以,現在你知道,真正悲慘的人,是我吧。”沙羅。
“也是吶,那個時候是你吧。早在王府時就感覺被人暗暗盯著。拿那個奴才做蝕骨粉實驗時,聽到的響聲也是你吧。那個出言不遜的奴才,只要稍微**一下,就套進陷阱,完全是他自食其果。不過那個時候,還以為暗暗進行的計劃被人發現了,頗為擔心忐忑。”
“不過估計你也嚇得不輕,是男人也就罷了,還是一個養在宅子里的男寵,和奴才都可以發生過關系不知廉恥的男寵、暗地里還是個手段歹毒、毒蛇心腸的殺人犯、魔頭——”
陸陵角像只噴射毒液的毒蛇,繼續道,“事實是要告訴你,對一個人絲毫不了解之前,就不要妄自沖動地說著什么一見鐘情這種三流濫情的東西。”
果然,果然——
沙羅無言,久久,道,
“全部都看見了。從頭看到尾。”和那個所謂的王爺、府上的不知名的家丁。和府上的其他男寵爭寵般的挑釁、殺人、通過微妙的方法不讓人懷疑地一點點調制出來致人死地的蝕骨粉。
“即使我知道這一切,但是我還是不能放棄你。”
為什么會露出這樣難過認命的神情?陸陵角眼角余光落在沙羅的臉上。
“還是放棄吧。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而且討厭被人憐憫。”
“你也跟他們一樣——喜歡這身皮囊吧,說著什么一見鐘情,說白了就是看中了這身皮囊。”
陸陵角突然欺身向前,語氣妖魅,
“想和我做愛嗎——可以的哦——”
“和你正常的人生不同,現在我這副被藥物改造過的身體不做愛大概也會活不下去的——”
“你不是很喜歡這幅皮囊嘛,我不會突然給你弄一個蝕骨粉什么的,放心啦——”
陸陵角跨坐在沙羅身上,手指在他身上徘徊,維持著**的姿勢。
沙羅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冰冷。這樣就生氣了嗎?
沙羅制止他的挑逗行為,雙手抱住坐在身上的陸陵角單薄的身體。
簡單安靜的擁抱。
沙羅靠在他肩上,“差一點,差一點點,就徹底失去你了。”
陸陵角一窒。這是什么感覺——這種奇怪的感覺——
——
“我大哥,有沒有在里面?”
“我大哥天生殘疾、腰部以下不能動彈,所以很好辨認。”
“其他人無所謂,唯獨我大哥——”
誰也沒放在眼里的陸陵角如此重視此人,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人。沙羅心想。
“雖然我大哥在此之前,就被趕出陸府。但是既然他們要逼我回去,首先就會拿大哥開刀。”
因為大哥陸舟是唯一一個試圖將他救出王府的人。
深夜生起的篝火,照著兩人沉默無言的臉孔。遠處樹林傳來聲聲狼鳴。
“現在還不能回去。”
現在的揚州城即使是一只麻雀也別想飛出來。陸陵角一旦回去必定會被千刀萬剮。
“這幾日,我會去打探些消息。你留在這里,他們暫時還不會找到這里來。”
他是要孤身冒險行動嗎。
沙羅從懷里摸出一節火竹。
“若是遇到危險,就用這個信號煙花通知我。”
陸陵角看著手中的火竹,“你打算回去讓他們切成肉片嗎。他們要抓我,但是說到底你也是作案同伙。我會想其他辦法去救他們的。我說過,這一切都和你沒關系。不要再卷進來了。”
沙羅無言,
“即使不在意他們是死是活,但是若他們真的會死,也不能接受他們是因自己而死。你心里是這樣想的吧。”沙羅道。“別擔心,我會把他們救出來的。”
陸陵角瞳孔一瞬放大,繼而滿腔沒來由的憤怒。
“你給我適可而止!你的這種狂妄自大,還有自始至終擅自主張的個性!”
不用明說,陸陵角就知道燕南王在揚州部署了多少了兵隊、又雇傭了多少儈子手在追捕打聽他的下落。
沙羅似乎也被他的言辭激怒了,抓住陸陵角的手臂,將他背對墻壁退無可退。
“我出生在青原,十三歲開始在人世修行,雖然有過各種困難,但是那些都只是必要的歷練,根本沒放在心上。而我人生的第一次幻滅,卻是在一個月前,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躺在別的男人的懷里。”
陸陵角心臟一陣收縮。繼而是一陣難以名狀的悲傷感涌上心尖。萬念俱灰嗎,看來他當時打擊真的很大呢。一見鐘情的人不但和其他男人茍和,而且還是心甘情愿、主動**的一方。
陸陵角沒有對他冷嘲熱諷,心思反倒變得極為冷靜。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他道。
“除此之外,你其實沒有其他方法了吧。”沙羅道。
“當我決定用蝕骨粉報復那個人的時候——我就已經抱著必死的準備了。所以既沒有逃走的打算,也沒想過要誰來代替我受罪。”陸陵角道,黑色雙眸烏亮深沉,毫無悲戚之色,“即使現在逃出來了,我也命不長久、不可能回到從前的自己——”
“這是什么意思?”沙羅一陣心驚,什么叫做即使逃出來了,命不長久!
山湖茶,又稱忘憂草,忘憂忘苦,食之上癮,中斷食用,便如白蟻蝕骨、痛不欲生。
“你覺得燕南王如何能控制了我?”陸陵角反問,還不待沙羅去思考那個黑暗得深不可測的答案,陸陵角繼續道,“經由我制出的毒藥,蝕骨粉、三無散、血魄銀針,無一不讓天下人談之色變。但是后來我才明白,世上最可怕的并非毒,而是癮。戒不掉的、控制心靈與精神的癮!”
“這具身體早已不是我自己的了。染上那種毒癮,根本無藥可醫、無藥可救。很多時候,沒有人比我更想殺死自己!”
“一定有什么方法?”沙羅。
“相信我,當你看到我犯癮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它有多么可怕。一切都不重要了,唯有的愿望就是怎么殺死那樣墮落的自己。我還沒死的原因,只是因為自身太懦弱罷了——”
沙羅一臉失神與無力。
“你也該醒醒了。借用我的身體,像悼念死者一樣悼念你那個喜歡了兩年的‘女孩子’就到此為止吧。你的那個女孩兒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陸陵角披上地上厚厚的羊皮外套,
“我出去走走。在我回來之后,不想再看到你。”
說完,消失于山林蒼涼冰冷的月色里。
陸陵角并未走遠,夜色中的樹林如同鬼蜮般森然。他抬起頭,看看許久未見的冰冷的月色。月亮一直是這樣的么?一直都是這樣冷徹入骨的?
陸陵角回到避風的山洞,已空無一人。唯獨篝火星星亮著。
真的走了。只要是稍微正常的人,都會走的。因為太麻煩了,涉及到他身上的每一件事都太麻煩了。
陸陵角有點失魂落魄地坐到篝火旁,首先是易容,然后是打聽牢獄里的消息,一邊想著對策,腦海里卻總是浮現出那個一身黑色錦衣少年的背影。一夜無眠。
——
城墻,黑風肆虐的城墻。燕南王府仍然燈火通明。
“不準讓燈熄了!全部點亮!點亮!”
據說燕南王不但瞎了,還瘋了。讓宮殿里里外外都點亮燈燭,徹夜不熄。
已與人彘無異的王爺躺在床頭被疼痛吞噬,只能靠山湖茶緩解疼痛。
“你要多少錢?”床榻的紗帳里的王爺語氣充滿了怒氣。
坐在矮幾旁、悠然地揭了揭茶蓋的是一個衣著華貴、年過四十的女人,但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左眼下生有一顆黑痣,有著脈脈多情又干練眼神的女人。她就是幽蘭谷的現任谷主,號稱清水道人。
“現在已與當初情況不一樣了。最近幽蘭谷連連暴雨,培育的山湖茶皆損失慘重。眼下山湖茶剩下的量已經不多。所以王爺若執意要買,價格自然要提升了。”
這女人是趁著危難之時,卻趁火打劫。
可是一兩山湖茶索要一萬兩黃金,這不是強盜嗎!當初這個女人可是當做送禮送給他的!若不是她手中有他想要的東西,他早將這個女人拖出去剁成肉碎了!
正當燕南王仍決定不決時。突然聽到外面一陣騷亂。
“后院著火了!藏寶閣著火了!著火了!”
什么!王爺一陣心驚,折騰著想坐起來,可是手腳卻已廢了!
山湖茶就藏在藏寶閣中!難道是這個女人安排的?!可是這女人也不知道山湖茶藏在藏寶閣中。
女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作案嫌疑,“王爺,在下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您府上作亂。”
王爺冷哼一聲。
“王爺,那在下所提的價格是否要再考慮幾日?”
紗帳后的王爺咬牙切齒,現下連藏寶閣也毀掉了,最后一點山湖茶都沒有了,就算她開天價,也只能給她。
“就按你的出價!”王爺咬牙切齒道。
女人拂袖遮住唇齒的一笑,“多謝王爺慷慨!”
清水道人沿著長廊出了殿內,果然看到后院滾滾黑煙,是誰偏偏這個時候故意燒了藏寶閣了。不過倒是幫了她大忙。
燒了藏寶閣,偷走山湖茶的人——正是沙羅。
此夜,沙羅除了造訪燕南王府,還去拜見了一個人。
夜黑深寂,燈苗熒亮。青衫棉袍、滿面風霜的男人仍在秉燭夜讀。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個少年的身影。不知已靜候多久。
“沙羅大人?”滿面風霜的男人舉起案桌上的燈燭,照亮那個黑暗里顯得有些孤獨的身影。
“李判書。”果真是沙羅。
被光亮照亮的少年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禁讓李判書一陣心驚。
“話別后便是兩年光陰。”李判書將他引到桌旁。
“不便打擾太久。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沙羅細道了此次前來的目的。
“陸家?!可是這一次得罪燕南王的陸家?”李判書心驚。
沙羅為何會這次的事件有關聯?陸家得罪的人可是當今皇上的胞弟!雖然是王府丑聞,但是確實驚動了京城。
“燕南王府一案我也是主犯之一。”沙羅道。
主犯之一?王府一案非同小可,雖然案件因為涉及到兇手是燕南王的男寵不便大肆宣揚,但是因受害人是皇室就不可同日可語。李判書主管監獄刑司,牢獄中的一切都歸他掌管,這個案件其中經緯,李判書大致能猜出兩三分,
“事已至此,三日之后,我必將陸家等人送到城外。只是到了城外如何護得他們周全,就要交給沙羅大人了。”
“多謝!到了城外,我會找人來和你接應。”
兩人再談了一些計劃細節,待沙羅快要離去時,李判書突然問道,“沙羅大人,遇到什么事了嗎?因為你看上去……實在令人很擔心…”李判書琢磨著應該如何用詞形容沙羅的神情。
“是嗎。”只聽見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男子輕嘆一口氣,眼神深邃落寞地望著屋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李判書,你覺得人到什么時候會心生必死的決心呢?”那個人的憤怒、那個人的絕望,他都想一點點解開。
“大概是沒有退路的時候。”李判書捋了捋胡須道。
沙羅微微一笑,算是離別前的謝意。
沙羅離去后,李判書立刻做了幾件事。深夜將自己的家眷包括十來歲的女兒,連夜由家丁保鏢護送回了余姚的深山老家。
“老爺,這是出了什么事嗎?”李夫人上轎前,用手帕拭淚。
“不要多問了,此事非同小可。那位大人委托的事情,不能不辦。若只有我一人倒沒關系,只怕案發后怪罪下來會連累到你們。”
李夫人震驚,是什么人讓老爺寧愿冒險得罪朝廷,也不會違背那個人的命令。
“難道是兩年前的那個恩人。”
李判書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