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陸家

第三樁死亡案件，就是“江南四家”中剩下的最后一家——陸器一門。陸家并未有胡大刀的天生神力，亦不是王氏一門的江湖武學門派。確切的說，陸氏一族應該算是與官道密切卻逐漸沒落的貴族，祖上最為有名的是與文宗皇帝一起長大的發小陸青，即陸青至十七歲時，皇帝特意安排他在江浙揚州總管兵部庫，表面上是專門為朝廷鍛造各種奇門鈍器，實際上是文宗放置在江南收取情報的鷹爪親信，地位甚至高于江浙總督。在江南一帶一時地位無兩。文宗過逝后，高宗即位，這個名門世族地位漸漸沒落，在送給朝廷的一批兵器出現問題后，便失去了與朝廷的直屬關系。漸漸外強中干，淪落成武林中的一家尋常鏢局，靠為商賈運送貨物而生存。

但到了第四代，陸氏一族開始逐漸興盛，雖然遠遠比不上當年蒙受隆恩的榮耀富庶。陸氏鏢局除了鍛造出一批精致優良、口譽良好的兵器，還制造出了三種江湖一時無人人解的毒藥，其中最為出名的是三無散。三無散，顧名思義就是無色無味無感，只有當你突然一天七竅流血暴斃身亡時，才知道自己因這種毒物而亡。可想而知三無散一出世，各地莫名其妙的死亡案件直線上升。不過真正讓陸家聞名江湖的并非是它的暗器毒物，而是陸家的兩樁丑聞。一樁是當時陸氏鏢局的鏢頭與自己弟媳的通奸丑聞，一樁則是鏢局里天生殘疾的大少爺與自己乳娘發生關系最終被逐出陸家的丑聞。兩樁丑聞讓江湖中人十足津津樂道。

現下陸氏管事的總鏢頭名為陸家琦，傳言他就是鏢頭與弟媳通奸給二老爺戴的綠帽子。陸家琦排行老三，大哥就是那位與自己乳娘發生關系被逐出家門的丑聞主角之一。陸家的二哥，一直是陸家一個神秘人物，少有出現，后不知所蹤。最終總鏢頭的位置落到了陸家琦頭上。

眾所周知，陸家這個年輕鏢頭有著余桃之癖、龍陽之好。品味獨特，非常喜歡身材高大、滿臉虬髯、肌肉壯碩的壯漢**。據說府上數位男丁都與之發生過關系。而他本人也有楊柳之姿，遺傳了他那位絕色美貌母親的姿容，生得細皮嫩肉、腰細肩窄、眉柔眼長。總之，這個江南四家排名第三的陸氏一族充滿了異樣奇特的色彩。

與其他兩個案件的死者不同，陸家琦似乎早知道會有人找上門。所以基本上近兩個月，鏢局上下都有家丁嚴守。

這天，彎月皎潔、夜空澄明。一個女子出現在府上。

整個鏢局一片沉寂、沉寂得嚇人，業務巡邏看守大門的家丁不知蹤影。

“你來了。”陸家琦月下獨酌。

似有似無的香味。月下的女子一身白衣、臉色蒼白，看著不像活人，倒想一個鬼魂，有著陰森森恐怖之感。

女子五官清澈，面無神情，向他靠近，她看上去最多十五六歲。

“該來的總會來的。江南四家，唯獨剩下我們陸家。我思忖著，是誰與我們這三家有仇，要在這么短時間內一并處理掉。思來想去，也只有十年前那樁滅門案是我們三人唯一一次共同攜手作案。你就是當年被救走的蕭家孤女吧。”眼前幾近三十的柔媚男子，也不似當年輕浮邪戾之氣。

“我是蕭云莊莊主蕭青浦的女兒，蕭栩栩。你還記的。”

“名字倒忘了。不過你說起來，就記起來了。”

“你還記得當時救走我的是什么人么？”

言語中聽不出報仇尋恨的語氣，兩人的對話更像是久別后重逢的月下對談。

“啊，高手中的高手。輕功了得，十年前已是如此厲害，莫說是現在。肯定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如果再次看見，肯定能認得出來吧。”

女子低著頭，略有嘆氣。看上去有些失望。和王落雁的答案所差無幾。

“當初為什么要殺了蕭家莊一百多人？”女子問道。

“如果不去殺了蕭家莊一門，到頭來我們就會成為靶子。”陸家琦搖著折扇。

“她也這么說。和那個組織有關？”

“人魚。”

女子默然。該問的都已問完了。

身上開始隱隱散發一股漸漸濃郁的香氣。

“你是從幽蘭谷來的吧？”陸家琦突然道。

女子身子一震。

“我大哥和二哥可好？”

大哥和二哥？難道他口中所說的大哥是陸舟，二哥則是幽蘭谷谷主。谷主與陸舟竟然是陸氏一族。

陸家琦發出一陣聽不出意味的笑聲。

“幫我向他們兩個問好——”

“若是還有機會——活著回去的話——”

他的臉部突然變得扭曲，折扇一展，空氣中六根銀針光線一閃向女子刺去。然而銀針卻從女子的身形穿透了過去，難道眼前的白衣女子真是鬼魅？或者只是一個白影？難道真是陰間地府的鬼魂來尋仇？

女子低頭看了一眼銀針穿透而過的身體，說道，

“當年你也是這樣突襲我的母親的吧。王落雁手段毒辣固然可恨。可是你暗施毒手、手法卑鄙，比她可恨十倍。”

白衣女子的聲音說著說著發生了奇異變化，由輕柔的女生竟然詭異地逐漸變成男人的聲音。白色嬌弱的身影也漸漸變得高大。

“三弟，這都是因為你太弱了的緣故。”一個樣貌危險又絕美的男子出現在眼前。

聽到聲音的陸家琦不禁雙腳一軟，向后跌坐在地上。

“二哥……”

“怎么可能？”

“事到如今，你還回來做什么？”他的臉色由吃驚逐漸變得咬牙切齒。

這個人，同母異父的二哥——陸陵角，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從小到大，長在骨髓里一根刺。

天才、同母異父、絕美外貌、少鏢頭、十三歲制出了陸家的獨門暗器——三無散血魄銀針…….各種各樣的光環、各種各樣的標簽。而他只是一個陪襯，一個心機深沉氣量狹小的小少爺、一個有辱家門、兄長與弟媳通奸的產物。難道是他的錯嗎，為什么要將那對茍且男女的錯加在他頭上讓他受罪？陸家所有人包括下人都對他若有若無的疏離，他從八歲開始便認識到了這個問題。尤其是那個被所有人圍繞、眾星捧月的二哥對他有的只是冷漠與厭惡。

“二哥，二哥，你看，我做的飛鏢暗器，是不是很厲害？”年幼的陸家琦。

一副少年老成模樣的陸陵角看都沒看一眼，“小孩子玩意兒，陸家琦，別浪費我的時間——”

——

癱軟在地上的陸家琦兩手撐在一旁，又發出一陣笑聲。

“我們陸家從血液里都是壞的，不用說大伯和那個女人，還有大哥和麗娘……啊…..還算上我，喜歡男人，被男人上的家伙——”“你以前就這么嘲弄我的吧——”

他頓了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喜歡男人？你知道我的第一個性幻想對象是誰嗎？是一個非常可恨的人，如此可恨，以至于我根本對他不抱有任何希望。那個人，就是你——二哥——”

“你真讓人惡心。”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陸家琦笑笑，“不過，我們陸家最大的丑聞，不是其他人，而是你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天才繼承人，不是嗎？”

陸家琦神色癲狂，往事片段如潮水般涌現。這個人是他此生唯一的渴望，如此強烈，以至于他的整個過往都是為了拔掉那根刺——

——

“你知道什么是孌童嗎？”

“孌童？”

“陸陵角被那個大人看中，被送到燕南王府當孌童去了。”大伯這樣告訴他。

那個時候陸陵角十五歲。陸家琦十四歲。他知道孌童的含義。也知道那個王府的大人是個年過半百的精悍人物，偶然一次在府上見到前來拜訪的陸家鏢局的鏢頭與少鏢頭，便一眼看中這個容貌俊美的英雄少年。從此陸家少了一個天才制藥師，卻多了一條攀附權貴重返昔日榮耀的捷徑之路。沒有人阻止、也沒有人反對。所有人默然應許。啊，唯一反對的、并到燕南王府去救陸陵角卻被打得半死回來的是那個坐著輪椅的大哥。

“琦兒，其實眼下這樣對你最好。我們陸家有了這層關系，以后只管會飛黃騰達。你二哥已經不能成為鏢頭了，日后這總鏢頭的位子自然是你的了。”

這個名為大伯的親生父親拍拍他肩膀說道。

陸家琦木訥地一個人回到房間，關上門的剎那，整個人開始崩潰。

終于，終于，命運之神眷顧他了。終于、終于可以讓那個人萬劫不復、嘗一嘗被命運遺棄的滋味了。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會像被雷電擊中了般，這么痛苦。

他捧著臉大笑，笑得喘不過氣，可指縫間卻全是淚水。喜歡著，一直都喜歡著——那個人——

扭曲的、矛盾的、腐壞的——

“你二哥不在了，就把你送過來了。”那個蒙著白布眼紗、全身肥肉的男人譏諷道。

“饒了我二哥吧，我比我二哥更會服侍人，比他更加忠誠大人——”

“饒了他？”那個男人面部猙獰道，“只要讓我找到他，我一定親手挖了他兩個眼珠子。啊——不，那對眼睛太美了，應該剝了他全身的皮，保存起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