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如夏花(4)
- 雉尾
- 雉尾
- 5259字
- 2009-10-09 12:49:03
(第一次交鋒,第四節(jié)完畢。第五節(jié)隨即推出,Sean與小真的某些第一次)
我關上門之后,搬過房間里唯一一張椅子讓小真坐下。接著自己又在床上坐下。被子也沒疊的床,上面還扔著幾件衣服。
“我去給你燒點水。”兩個人在這么小的空間,我有點不知所措,就想找點事。
“不用了,我們下午不是喝了那么多茶么?坐下,聊會兒天吧。”小真阻止了我。從她眼里,我看不到任何對于我這個居住條件的鄙夷或是厭煩的神色,她只是坐在那里,如此協(xié)調(diào),似乎和我的房間融為了一體。
我站起身后又坐下,眼睛看著窗外。
她順著我的目光走到窗邊,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這兒空氣真好,就是你上班有點遠吧……不過要是我,我也愿意住這兒……”
我腦子里閃過“你愿意那你就住這兒吧……”的念頭,嘴上卻說,“我是沒辦法才住的這兒,這兒租金便宜。我剛出來工作,只能這樣。”
“嗯。不過這兒沒什么不好,除了你上班會辛苦一點。我真的挺喜歡這兒的。”
“那你可以常來。”我終于忍不住了。
小真忽然轉(zhuǎn)過身,看著我,“這可是你說的……”,說著她環(huán)視了房間一周,“不過我要是常來,你這兒可不能這樣。你看,襪子,衣服到處扔,我一個女孩子可不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存。”說完她竟然動手收拾起來。
這是從小到大除了我媽以外,第一個幫我收拾房間的女人。
我不好阻止她,就和她一起收拾了起來。一邊收拾,一邊偷眼看她。這是一個勞動中的女孩,那么純樸,那么簡單,沒有絲毫的架子或者矯揉造作。在我眼里,她收拾房間就像農(nóng)家女孩在地里摘棉花那么樸實無華。也正是這種感覺,讓我漸漸沒有了距離感。有些人,一旦你對他的最初印象比較有距離,就算跟你說再多的話來表示他和你之間沒有距離,你也還是會心存芥蒂;但是一旦他們的某種行動觸動了你,讓你覺得,其實你們之間本沒有什么不同,你就會拋棄成見,全心全意的接納。至少,當時的我,看到當時的小真,就是如此。
大概有半個多小時,房間變得井井有條——空間本來就不大,加上我東西也不多,在兩個人努力下很快就搞定了。
“你有一雙神奇的手,哈哈。”我小小表揚了一下她。
“是么,謝謝,哈哈。你看這樣多好,干干凈凈住著多舒服……”
“其實我一個人散漫慣了,如果有客人來,平時我還是會收拾的。只是,很久沒有人來過我這兒了……”我說的是事實。除了剛搬進來沒多久時我那高中好友張?zhí)旌苼磉^一次,再沒有人來過我的房間,包括對面小夫妻也沒踏進過我這里,當然,房東收房租不在此例。
“那我要常來來了。”小真說這話時,表情很認真。
我沒答應也沒反對,站起身又走到窗邊,探出頭看了看窗外,“今天的月亮真圓。時間應該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小真爽快地起身,“是該走了。”
我執(zhí)意送她到樓下,看她走到車旁邊。忽然,她又轉(zhuǎn)過身朝我走來,示意我俯身。我照做了,她早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沒等我表示什么,又快速轉(zhuǎn)身走向她的車。發(fā)動車子后,她在車里跟我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倒車離開了。
“成熟的女孩不會在乎你現(xiàn)在有沒有錢,有沒有地位,只在乎你有沒有上進心,你的心里有沒有她。”這是她跟我的耳語。
顯然她看出了我的自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自認為已經(jīng)相當不卑不亢了,看來掩飾能力還是差了太多火候。不過看出來也是件好事,如果不是她看出我對我們之間身份背景的顧忌,她也不會說出這么一句話,而我,也不會像吃了顆定心丸,在認識她之后第一次睡得那么香甜……
自那個晚上之后,我們就“明目張膽”的來往了。談不上我去追她或者她對我示好,一切就像冬去春來那么自然。我們參加彼此朋友的聚會,從來沒有跟朋友們介紹說彼此是男女朋友,可大家都認定了我們是這個關系。確實,我們也沒有理由否認了。我們?nèi)绱顺鲭p入對的,等于是向全世界宣布:我們在一起了。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忘記了我們之間的出身差異,只是沉浸在熱戀的幸福與甜蜜之中。原本對于工作的不滿似乎也漸漸淡去了,只想著和她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這種看起來完美的狀態(tài)卻被一次和她的朋友們的聚會打碎了。
剛認識小真的時候,她老是跟我說剛回國,沒什么朋友,而我竟然信以為真。后來在一起之后,她帶著我參加那些活動,我才知道,她其實是有那么三四個好朋友的。都是出國之前的同學,關系特別好。她們經(jīng)常組織聚會,通常就是喝酒吃飯,要不就是唱歌。小真和他們的關系很鐵,我參加了那么幾次活動,也和她們混熟了。但是說到底,我總覺得和她這個圈子格格不入。但是,她大大方方的帶我去,我也大大方方地參加,我覺得這是對彼此的尊重。
那天,我們?nèi)TV唱歌,我,小真,以及小真的兩個朋友,女的。一個我見過,另一個我是第一次見。我們唱著唱著,我起身去洗手間,門半開著,回來時走到門口,卻發(fā)現(xiàn)音樂聲停了,里面三個正在說著什么話。我無意中聽到那個我第一次見的女孩在說,“你真的確定跟他在一起會幸福?家里沒錢,又沒有幫襯得到你的地方,我看你們長不了……”小真似乎沒有回答。
我有一種轉(zhuǎn)身就走的沖動,但是這樣做太不男人了。
過了兩分鐘,我看里面又開始唱歌,就推門進去,兩個女生看了我一眼,眼神有點不對勁。小真則在唱歌。我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進去坐了下來,只是后面這段時間,我沒有心情再唱。
走的時候,我因為心里有事,臉色不是太好。小真問我,“你怎么了?”我說沒事,只是有點累了。其實我心里想說的是,“我跟你在一起很讓你沒面子吧,讓你在你朋友面前那么尷尬,這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忍住沒說,畢竟小真在聽她朋友那些話后也沒怎么樣,只是我心里有了想法。如果真的不合適,那就算了。我會放手。
到家以后,我終于忍不住跟小真打了電話。
“小真,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壓力很大?”
“你說什么呢?我什么時候說我壓力大了?”
“你別裝了。我看得出……也對,我一窮二白,沒錢沒勢,配不上你,我們不應該在一起……”
“你在說些什么啊?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在說什么啊?你怎么了啊?”
“我想我們不應該在一起。門不當,戶不對。”
“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好好地怎么了?”我聽得出她是真急了,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沒什么,只是,只是我們差不多該放手了……”我的聲音低的可以,情緒也是。
“你混蛋!”電話那頭小真變得很憤怒,“我嫌過你沒錢么?我嫌過你沒地位么?我在你眼里是為了這些而去戀愛么?Sean,沒想到你這么沒用。好啊,你別再來見我,你不是要分么,分吧。”小真竟然哭了,我掛上了電話。腦子一片空白,這是怎么回事,我在干什么?不過一想到她朋友的話,我又覺得這可能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后來想起來,那時的我極度自卑,才會做出這么愚蠢的事,而小真,性子直的很,這樣說也是在意料之中。
第二天是周末,我心情極度糟糕,躺在房間里。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身體也容易不好,覺得渾身沒有力氣。窗外陽光很好,我卻不想多看一眼,用被子蒙著頭睡覺。睡覺?現(xiàn)在想起來完全不是,只是閉著眼睛罷了。有時候人真的很傻,越是不開心的時候越是要跟自己過不去,而在跟自己過不去的時候完全知道那樣自己只會更不開心。明知是錯,還是去做。
躺著也無法讓我得到絲毫的安寧,我就猛地撐開被子坐了起來,看著這十幾平米的房間,看著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忽然很恨自己。為什么我就沒有多掙些錢,買自己的房子,或者哪怕是租個好一點的房子?為什么我上下班還得趕公交車?為什么我從上大學起就在掰著指頭花錢,現(xiàn)在工作了還是這樣?一連串幼稚可笑的問題從我腦子里蹦出來,我心情就更煩躁了。隨手抓過桌子上的煙,塞進嘴里點上猛吸一口,卻發(fā)現(xiàn)不對勁。拿下來一看,我竟然把煙葉的一頭放在嘴里,過濾嘴在外面,點的是過濾嘴。
我這是怎么了?從來沒有如此的煩躁,心就像著了火一樣,我如此難受。有一種砸東西的沖動,卻發(fā)現(xiàn)房間里除了一張椅子和桌子上的幾本書連可以讓我摔的東西都沒有。可憐而可笑,我又點了一根煙,猛吸幾口,卻嗆到了,拼命咳嗽,像是要把肺葉咳出來,咳著咳著,我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流眼淚了。
我們真正在一起才幾周,卻因為我的背景,我的現(xiàn)狀,讓她的朋友跟她說了那些話。并且,這些話讓我聽到了。
我確實向來自卑,但是這種自卑讓我從小特別努力,至少在某些方面成為別人欣賞的對象。我也努力讓自己變得開朗,變得像正常人一樣能融入別人的圈子,能交到自己的朋友,能讓別人喜歡我。在我自己的那些朋友看來,我是個非常自信的人,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為了掩飾自己的自卑而表現(xiàn)出來的,只是久而久之也就像那么回事兒了。
真的,我非常脆弱。我害怕別人。
“成熟的女孩不會在乎你現(xiàn)在有沒有錢,有沒有地位,只在乎你有沒有上進心,你的心里有沒有她。”
我還記得小真說的話,但是即使是她真的不在乎,我也無法承擔她朋友的眼光了。我不想讓她在朋友那里難堪。
抽了兩三根煙,我覺得心情似乎平復了一些,就穿好了衣服,準備去洗漱。
這時有人敲我的門。
“誰啊?”我一邊拿毛巾一邊問。
“收電費的。”門外回答。聲音卻有些怪異,甕聲甕氣的。女人。
以前不都是房東來收么,怎么換人了。盡管疑惑,但我還是開了門。
剛打開門,我怔住了一瞬間,臉部表情變得很復雜,即使我看到了自己的表情,我想也難以用我所掌握的語言來描述。
門口站著的是小真。
兩秒鐘的沉默,她先開口了。
“怎么,才起來啊?真行。”一邊說著一邊她從我和門之間擠進房間。我回過頭看著她,這不是在做夢吧,她怎么看起來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
“看什么看,趕緊去刷牙洗臉啊。嗯,房間衛(wèi)生保持的不錯,就是一股煙味……”
我非常莫名其妙,但還是去洗漱了。
說不出我是高興還是難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當時心跳不是那么正常了。我盡管說出了分手的話,但心里是真的舍不得.她呢,前一天晚上還哭,還讓我永遠別找她了,沒想到才過了幾個小時,她卻主動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
洗漱完畢后,我硬著頭皮進了房間,好像這是她的房間一樣。第一句話是,“挺早啊……吃早餐了么?”
“你看看幾點了都,還早。”小真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抬著手腕指著手表讓我看。
我看的不是時間,卻看到了奧米加的標志,剛好起來的心情又沉了下去。真的是門不當,戶不對。我手腕上連塊手表都沒有,更別說我買不起她手上的這塊。
我覺得我的心理有些病態(tài)了,一味想的是我和她之間差距有多大,一味想著她有多么富裕,而我則一無所有。但我當時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心態(tài)同時也在給小真帶來傷害。她一大早跑過來看我,是對我不放心,而我卻還像個小孩子在那兒想東想西。好像她條件比我好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一樣。后來回想,當時的我太不成熟,太意氣用事。
這其實是一種敵意,一種對自己所愛的東西所表現(xiàn)出來的敵意。
愛,并敵視之。
這并不矛盾。凡是缺少安全感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傾向。越是在乎,越是敵視。身陷其中時只是有這么一種感覺,覺得眼前所擁有的人或者事物是虛幻的,和自己并不屬于同一世界,或者本不該為自己所有。所以會刻意和他們保持距離——既不是屬于自己,就不要過多接近,否則,必受傷害。當時的我更是信奉這種邏輯。那天小真的朋友和她的對話,在我看來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如果不結(jié)束,那痛苦還只是個開始。
這種想法如此可怕。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以后,人就變得像刺猬,中心位置十分軟弱,卻硬是長了一身的刺。稍有感覺不對勁,渾身的刺就豎起來,并縮成一團,讓人難以接近。碰過刺猬的人都知道,當它豎著全身的刺的時候,只能從頭至腳順著刺的方向捋一下,才能順利將刺猬拿到手中而不被刺傷。這是需要技巧的,同時需要一顆大膽而細致的心。
當時的我儼然是這么一只刺猬,內(nèi)心某種軟弱的東西已經(jīng)漸漸壓制不住浮到表面,卻害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因而用一根根堅硬的刺武裝自己。
而小真,成了把刺猬成功捧在手心里的人。我不確定在這過程中她有沒有被刺傷,我相信是有的,畢竟我當時如此敏感且妄自菲薄。不過,我沒有看出來。兩種可能,她神經(jīng)比較粗,或則她為了保護我可笑的面子沒有表現(xiàn)出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傾向于后一種可能性。
那天我洗漱完,跟她聊了沒幾句。她說出去找個地方坐坐,神情自然,絲毫不提前一天我絕情而又不堪一擊的“放手”之類的話,也好像忘記了自己哭過叫過對我憤怒過,只是挽我的手出門去。
我百感交集。
我比任何人明白,那些話是我在脆弱的自尊受到刺激后的產(chǎn)物,說出去以后我自己都覺得是氣話。而荒謬之處在于氣從何來,沒有任何人惹到我。一切緣起于我自己的自卑罷了。不過話既然已經(jīng)說出去了,我這么維護面子的人自然是要說到做到的,即使自己再不甘心再難受,也不會回過頭去挽留什么。我屬于冤死自己氣死別人的那一種。
而小真顯然是善解人意,寬容大方的典范,她一開始聽到我的那些混賬話反應激烈,說明她心里有我;一早跑來找我,是回過神來了,明白了我的心思;一句不提昨晚的事,是給我面子,給我臺階下……
我如果再不領情,那就是無可救藥了。
她只字不提,我也沒提,任她挽了我的手,喝咖啡去。
這次她沒開車,她說:我們一起坐公交去的。我知道了,她來找我,也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
我們又在一起了。分開數(shù)個小時之后。
而我的命運注定在喝咖啡中又開始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