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車窗瞬間關嚴,但她的頭發、臉、肩、腿……還是給雨點兒濺濕不少。
滂沱大雨像一堵白花花的墻,堵住了前方的路。雨刷吃力搖擺,卻絲毫撇不開云泥一般的雨。打開長視燈,竟只能模糊照射不及10米,眼前一片慘灰!
俞君平倒抽一口氣,車速驟減。
翟芳汝努力張望,卻怎么也看不見路的前方。剛剛還是沉穩威斂、氣場強大的凌治,此刻猶如一葉岌岌可危的扁舟,在洶涌的夜海中艱難航行……忽然,她打了個哆嗦。
一只軟實的掌,蓋住了她膝上的左手。
側臉抬目,正對上俞君平那一雙點漆似的鳳目,在昏暗的車廂里,流淌著瀲滟的星光。
她,頭心猛跳,卻不由低下了頭。
他微微一笑,右掌輕翻,握住了她的手。翟芳汝只覺得臉頰發燙,指尖冰涼。
“鯤城很少有這樣的暴雨,我好像從來沒遇到過……”心中經過千回百轉,她終于說出了那么一句話。
“嗯,確實不多見。”
俞君平松開了手,緊握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這雨太大了,看不清路就怕撞車。”
翟芳汝立即說:“那你專心開車,我不說話了。”
“也不必太緊張。”視線依然盯著前方的路,他淡淡地說:“我們這10脈的龜速,應該還算安全吧。”
“嗯。”
如果今晚不見面,俞君平也不用攤上這一場暴雨。這種級別的天氣,山體坍塌、樹傾倒、廣告牌砸落、沙井蓋翻開……這都是很正常發生的事。生活在鯤城多年,臺風雨是沿海城市的必備節目。
天上像漏了個洞,大雨源源不斷地潑下來。從車窗向外望去,已然什么也看不見,只有潺潺的灰雨簾。她的心,不由懸在了半空。
每一年都有八號風球,而每次八號風球她都安坐家中。一邊看新聞直播,一邊喝茶翻書,從來沒有置身戶外。
僅有一次刮5號臺風,7點早間新聞就報道:因天氣原因,全市中小學,幼兒園停課一天……
她高興壞了!白得了一天的假,連忙電約另一位幼師,她的初中同學,一起去麥當勞吃早餐……僅3分鐘的步行距離,傘給吹折了!渾身濕透。在一過道風口,她死活抓著路邊的小樹,才不被吹跑……
“好像雨小了一點。”俞君平的聲音從耳邊拂過。
雨刷一張一擺明顯輕松不少,前方20-30米已然清晰可見,從車側窗望去,深南路上高昂的椰樹依稀林立。亞熱帶的季節性暴雨就是這樣,來得快也去得快!
“還真是!”
她長舒一口氣,伸出右手,在水汽氤氳的玻璃窗上畫了一個心形。
俞君平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怎么?剛才很緊張?”
她抿著嘴,啄木鳥似的點點頭。
他輕嘆一聲,“其實,我也一樣。”然后,伸手一探,再次握住了她的左手。
兩行路燈從車側窗飛馳掠過。他單手掌方向盤,腳下加踩油門。翟芳汝半垂雙目,沒有動,也沒有言語。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見面,就牽手。忽然之間,她想起一首老歌……
“第一次握你的手,指尖傳來你的溫柔,每一次深情眼光的背后,誰知道會有多少……”在趙傳的歌聲中,經過多少千回百轉的暗戀,才得以這一次牽手。而這牽手代表的是許可,接受,愿意。
之前相親數次,也偶然拉過小手,但從來沒有這一種感覺!
他,握得那樣的自然而然。肌膚之間,柔情萬種。
加速后的凌冶很快駛到了南頭。只是剛從濱海大道下來,夜雨又傾盆而下!
俞君平輕吸一口氣,身體往前傾,雙眸注視著前方。翟芳汝眉頭蹙起,雙腿向左曲,挺身仰頭張望。
他微微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但沒有放開。語氣依然淡定,“沒事,快到了。你看清楚路,提前告訴我怎么走。”
“好。”
前面十字路口調頭,向左拐個彎即駛入桃源路。翟芳汝伸長脖子看著路面,“下一個紅綠燈路口,再往前50米右邊有條小道,你在哪里停車就行。”
“雨那么大,怎么也得送你到家門口。”
“不用,走兩步就到。你趕緊回,雨太大了!”
“送人送到家嘛!”
兩人對視一眼,翟芳汝移開目光,沒再堅持。
“拐進去嗎?”
“對。一直走就能看見一個球場,開進去靠邊停就行,旁邊這一棟是我家。”
車停了。所有的窗,全被水簾嚴蓋,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兩人置身車廂中,竟有一種剎那間的靜好!于是,既沒有動也沒有言語。
突然,車前白光一亮,一道急閃電橫掃夜空。隨即,爆破性的雷聲從頭頂直劈下來。天空像大壩泄洪一般,雨水淹頂而下。
翟芳汝一怔,回過神來。“我下了,你趕緊回家!”
她一邊抽出手,一邊轉身推車門。
“等等。“
俞君平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現在下車肯定淋濕,車尾廂有一把傘,我去給你拿。”
“不用!我前腳下車后腳就進家門,你一下車立刻濕透!你趕緊回吧!”
他略一猶豫,放開了手。
“你自己小心。”
“好!”
翟芳汝嫣然一笑,都到家門口了,還有什么不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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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家門后,二老正看電視。見她如落湯雞般濕透,想嘮叨也直接省了!只催促她立刻洗澡!
翟芳汝掃了一眼掛鐘,已經十二點了。老媽打了個哈欠準備回房,老爸捻滅煙頭,一邊尾隨老伴一邊說:“水調熱一點,別著涼了。”
她使勁點頭,抓著睡衣沖進浴室。將水溫調到最大,缸里的水不到四分一就趕緊躺進去。十多分鐘后,身體終于才算暖和一些。她快速洗了頭,沖了澡,穿上純棉小熊睡衣,團坐在溫暖的床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窗外依然大雨如瀑,一點兒歇息的意思也沒有!
今晚,如果俞君平不送她,估計她此刻還滯留在鑼湖的迪斯高。而他因為跑了這一趟,現在還不知怎么樣了?手機就放在身旁,一直惦記著打電話,但又怕他還在開車不方便接聽。
要不?先發個短信問問。
“春天花會開,鳥兒自由……”屏幕顯示名字是:俞君平
翟芳汝趕緊接聽,“喂!你到家了?”
“沒有。我的車給淹了……”
“啊!”
“我剛才打114查交通救援電話,但一直沒打通。你有認識的交警嗎?”
“沒有。你現在哪兒?我過來!”
“不用不用,你幫我打救援電話吧。我手機快沒電了,多一個人打容易接通一些。”
“好!你現在具體在哪里?”
“還在桃源路上,這里是一條斜坡路。周圍黑漆漆的也看不出什么……哦,前面有條天橋,距離我大約100米。”
“ok!我大概知道了。”翟芳汝頓了一下,“車,怎么樣了?”
“雨太大,路上積水太深,踩油門沒沖過去,水不斷涌入車廂,然后就熄火了。”
翟芳汝心頭一顫,“你還在車里嗎?”
“出來了,我站在路邊,有傘,還好。”
“嗯……”她吸了一口氣,“我趕緊打電話,保持聯系。”
一遍又一遍撥打,卻一遍一遍都占線。估計這種極端暴雨,讓不少人遭了殃。但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重撥再重撥,不停地重撥。
就在嘟——嘟——嘟,快響盡的時候,電話接通了!她緊緊抓著話筒,心咚咚咚急跳。
“喂!我一位朋友的車子被淹了……在桃源路上,快到南頭天橋……對,人和車都在哪里……你們快去!多謝多謝,快去幫他……”
交待清楚后,她的心,總算定了一點。
馬上給俞君平撥過去!手機占線。估計他還在打救援電話。稍等一下,再打,還是占線。又等一會兒,正要重撥,他的電話來了!
“喂!我打通救援電話了!”
“我也是!”
“啊?是剛才嗎?”
“對,他們半個小時左右才能過來。”
“我過來陪你……”
“不用,現在雨還挺大呢。”
“那你淋著沒?有沒有能避雨的地方?”
“沒有,這里是馬路邊。”
翟芳汝聽見“啪”的一聲,“沒事,我有傘。等一會兒救援車就過來……”
“嗯,也好。我……”
”你陪我聊會兒天吧。”
翟芳汝抱著電話,在窗前慢慢踱著步子。眼前夜雨潺潺,耳邊全是俞君平的綿綿話語。她的心軟軟的,沉沉的,像懸在半空,又像有只小貓爪在撓撓。
聊著聊著,她抬頭一望,喜道:“雨好像停了!”
“嗯,很小很小的雨了。”
“我……”
俞君平唇際含笑,溫柔無比地說:“你現在可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