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小半個月的剪報,翟芳汝記住了幾家地產廣告公司的名字。一摞摞報紙里,就數他們的廣告最多。如百線、BCT、大道、雨藍……她按樓盤分類,發現最拉風的就是藍色海岸和世紀花城。
周六下午五點,終于迎來了一個休息日。可她一點兒也不急著走。曾媛媛在南頭佘口顆粒無收,一心跟著黃素珍轉戰鑼湖。張倩也單著,被拉著一塊出來。翟芳汝則原地等大家。
天空亮堂堂的,離晚上早著呢!她干脆靜下心埋頭苦讀。《苔灣地產廣告》是她重點要看的書,俞君平說這本書很有參考價值。
剛入夏的鯤城,正午高溫、早晚潮熱。足不出戶卻汗氣盎然,何況在外撲騰了一天!翟芳汝挺想回家洗個澡換件衫。但一來一回路途遙遠,只好作罷。
快九點,三位姑娘才到振華路跟她匯合。曾媛媛一身“卡娃伊”風,從頭到腳用心修飾。黃素珍難得與男友見面,自然為悅己者容。張倩平時懶洋洋,此番亦有備而來。這顯得翟芳汝的半高跟鞋、七分修身米灰西褲、粉蕾絲領白襯衫、黑色小公文包……頗不搭調。
算了,反正今晚就是作陪,自己又不是主角!翟芳汝聳聳肩,“現在,我們去哪兒?”
“約了在百老匯等。”黃素珍看了看腕表,“現在還早,我們坐車過去,不急。”
“百老匯在哪里?怎么走?”
“春風路嘛!”
“這里有站……看站牌……”
換了兩趟中巴,在春風路徘徊半天,黃素珍的男朋友還沒到,但男朋友的幾位朋友已然抵步,領著四位女孩去大排檔吃夜宵。
聯系有黃素珍,男生們又來了。便跟著上的士,跟著進餐館,跟著坐下等吃……作為女生只負責顧盼生姿。
但翟芳汝連這個也可以省了。一來互不對眼,二來實在太餓。面對滿桌色香味俱全的小炒,連連舉筷。
“你很餓嗎?”張倩側頭低問。
眉一皺,她又夾了一箸干炒牛河,“我沒吃晚飯……”
“這西蘭花炒鮮魷看起來很不錯!”
“嗯,味道真好。”
翟芳汝一看,正要伸長筷子。曾媛媛見狀,箸一塊鮮魷往她碗里送。遞到半途忽然又放回自己的碟里,“哦,你不能吃。你沒過試用期!”
張倩連忙點頭,“對對對!意頭不好。”
“你吃西蘭花吧!”黃素珍立即給她夾來一朵。
翟芳汝眨眨眼,舉著空空的筷子,咽了一下口水。
“不用怕,我們幫你吃掉它!”三個女人一本正經毫不留筷,鮮魷瞬間瓜分干凈。
唉……
她也覺得“炒魷”不好。誰讓自己剛進新公司呢!只能低頭默默啃著西蘭花。
忽然身旁的張倩叫了起來,“嘩,好可怕呀!快看!”
翟芳汝、曾媛媛、黃素珍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長長的閃電從漆黑的高空直劈而下……接著,幾乎一會兒一道閃電、一會兒又一道閃電,仿佛電母兩手中的鏡漏了電!卻一直聽不見雷聲。
“估計今晚有暴雨。”張倩望著天空。
“怎么辦?難道現在就回家?”曾媛媛搓了搓手背。
“不要緊。待會就去迪斯高,雨再大也不怕,等雨停了再回。”黃素珍放下茶杯,相當淡定。
曾嬡嬡、張倩一心出來夜莆,還沒進場熱身,自然也不急。但翟芳汝卻暗暗著急!
她一手挽著手袋,仰頭看天,眉頭皺起來了!雨,什么時候才停?停了再回家都幾點了?她今晚只是作陪點綴,太晚回家既不好交代,也劃不來!但現在說走又不合適!
“春天花會開,鳥兒自由自在……”手機響了。
她連忙掏出一看,眉眼一彎,捧著手機站起身挪腿走到一旁。
“喂……”
“喂,在干嘛?”
“我在鑼湖呢。”
“跑那么遠!”
“嗯,陪Jeoy、Lisa過來這邊玩。現在天空一直在閃電,都沒停過。好嚇人呀!”
“哦,要不你等等我,我送你回家。”
“哦……你現在哪兒?”
“我在江蘇大廈,約了個朋友談點事兒。這樣,你打車過來,車費我給你報銷。等我談完再送你回去。”
“不用,”她眉頭輕蹙,“我身上有錢。”
“不行,不行,”俞君平喝了一口水,輕輕地笑,“你工資太低。”
翟芳汝感覺臉,竟然熱了。唇角上揚,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現在就打車吧。”
“啊?!那……那我們……就要見面了?”
“嗯?”
她連忙深吸了一口氣,清清嗓子,“我覺得,如果見面……那種感覺……”
“哈哈哈哈……”
一陣爽朗的笑聲,打斷了她費勁組織,卻又語言乏力的表達。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完全不用擔心,我肯定不會讓你失望!”
忽然,她的心,跳得很快。而他的呼吸就在耳邊!
下一秒,她似輕輕地問:“真的?”
“當然。”
這兩個字從他嘴里吐出,異常輕快,無比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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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夜色漸濃,看不見天際肆意的閃電,而翟芳汝也無暇去看。
化妝包已經敞開,對著那枚小得不能再小的鏡子,借著昏暗的、時亮時昧的光線,用化妝水認真擦了一遍臉。然后補粉、上了點胭脂,再修修眉,涂了點潤唇膏……
唉,條件簡陋,事發忽然,只能這樣了。
低頭瞅瞅那一身衣裝,掏出小試用裝香水往腋下噴了噴,抬頭對著車內后視鏡,仔細地攏了攏頭發。一切全打點完后,便靠著副駕座椅背,雙手挽抱手袋,頭挨窗邊。任眼前一道道霓虹燈不經意沿玻璃窗流淌而過,靜靜等著即將奔赴的那個地方。
很快,江蘇大廈已在眼前。
翟芳汝下車后,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掏出手機,拇指撫摸著鍵盤,慢慢地一個一個又一個,按下俞君平的手機號。
“嘟——嘟——”電話給掛斷了。
她蛾眉微蹙,看著屏幕正猶豫要不要按重撥鍵?前方依稀響起了一陣輕松的腳步聲。一抬頭,一位男子已步入眼前。
“你到了。還挺快的。”
聲音一貫地,如春天夜里的長風,毫無理由拂過心頭。薄薄的唇微微上揚,在燈下含著朦朧笑意,一雙鳳目正徐徐地注視著她。
翟芳汝只覺暗涌潮動。心中一動!人卻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是你?”
“嗯。是我,俞君平。”他微微一笑,右手作請指向大門,“我們走吧。”
她還想說些什么,問些什么,但腳步已不由自主地跟上他。
“我和那位朋友,事情還沒談完,你稍等我一下。”
“OK,沒問題。”
大堂左側是三三兩兩的圓形小吧桌,散坐著二男一女。靠電梯旁擺著兩排報刊架和一小沙發。翟芳汝自個走過去,拿起一本《女報》往沙發一坐。
俞君平一笑,走向吧桌。與一位灰色帶領白襯衫、平頭、黑框眼鏡的男人繼續談著。
翟芳汝將《女報》翻了翻,又換了一摞《蘋果日報》。嗨!八卦新聞還真多!還有不少地產廣告,信息密密麻麻。看了四五則,俞君平跟那位朋友站起來,握了握手。她便將報紙收起,掛回架上。
“代理商我剛認識一些,不算熟,到時給你引見引見。”
“那,等你消息。”
那位朋友朝俞君平揮了揮手,順道掃了他身后一眼,“我先走了,再聯系。”
他點頭作別,“好。”
翟芳汝站在原地,眼前是他的背影。修挺如竹,看似文弱,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軒昂朗拓。在柔和的燈下,隔著淡淡的疏離。一時間,她無法走上前去!
這時,俞君平轉身,溫柔如許,“我們走吧。”
尾隨他來到一輛黑色凌治跟前。他款款走到車的右側,一手拉開車門一手作請。
她微微一怔,走過去上了車。待她坐好,他才關上車門,沿車頭繞到主駕室開門上車。
“不好意思,讓你等那么久。我記得你家在南頭,我們走深南大道,快到了你再指路。”
“嗯,好的。謝謝你。”
他輕輕一笑,“干嘛那么客氣?”
然后,車已駛進主干道。俞君平伸手按了一下音響鍵,悠揚卻又傷感的旋律蕩漾在整個車廂。
兩人無話。他隨歌曲輕輕哼著。
半晌,他開口娓娓道來:“我喜歡的歌,我會一遍接一遍不停地聽。有一次跟一位朋友出去,也是聽這首歌。重播第三遍的時候,他終于忍無可忍:你有完沒完?!我這才想起,他和他女朋友分手,就是聽這首《無情的雨無情的你》”
她抿嘴一笑,“我喜歡一首歌也是反反復復,一遍又一遍地聽。”
“說起雨,現在好像不閃電了。”
“嗯,還真是。”
她伸長脖子朝車窗外張望,“看不見了……早知道光打雷不下雨,就不用麻煩你了。”
“不麻煩。”
他,鳳目輕輕一瞥,“難道你不想見面嗎?”
翟芳汝心中一動,沒有作答。
她無法說不想。但沒想到,這般毫無準備就見面了!
在女校念書時,她交過兩個筆友。彼時實在太無聊!信上胡扯一通似乎也算談得來。然后,然后一個“見光死”;另一個見照片,就死了!
在今晚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見或不見。盡管俞君平從來沒有主動提出見面。
沉吟半晌,似乎想起什么,她問:“在江蘇大廈門口,你怎么知道那個就是我?”
他摸摸鼻子笑了笑,側目睇了她一眼,輕輕地說:“直覺。”
話語剛落,傾盆大雨剎時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