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烏芷芯以為自己還會看到那令她感到害怕的像是被白色掩蓋的房間，沒想到，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黑暗，已經到晚上了嗎？烏芷芯有些無奈的輕嘆了口氣，她就這么睡了一天，張慕揚應該走了吧？她努力的回想在她暈過去之前，朦朧中看到的張慕揚臉上的表情，可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再一想著她對張慕揚說的那些話，以及他們兩之間現在的狀態，還有那些沒說清楚的話，烏芷芯干澀的眼眶又有些濕潤了，心想，她說的這般絕情，他應該不會再找她了吧？或許，他們就真的這樣了吧？一種無聲的悲涼在空氣中慢慢的散開，與黑暗融為一體，濃稠得如油膩一般的空氣將她緊緊纏繞，纏的她有些透不過氣來，身體微微用力，感覺好像比早上有力些了，應該是休息了一天，身體恢復了一些，她深深的呼吸了兩口，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這床，怎么變軟了？

有些奇怪的用手按了按床，確實比早上的觸感要柔軟很多，又按了按，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卻也不想想那么多，摸索著下了床，黑黑的看不到鞋子在什么地方，她干脆就不穿了，光著腳踩在地上，只感覺一片毛茸茸的，不由一愣，病房的地上還鋪了地毯？

不對，她皺著眉頭，剛準備思考，光明就這般毫無預兆的籠罩了下來，所有的黑暗瞬間消失，就連那壓的她透不過氣來的悲傷情緒，也瞬間消失了不少，烏芷芯第一個感覺是，刺眼。

強烈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眼淚都流了出來，讓她不得不趕緊閉上眼睛，還用手捂住了閉上的眼睛，這樣才感覺舒服了一些，她輕輕的喚了一聲，“阿嵐？”

除了楚嵐，她實在是想不到，還有誰會來醫院里照顧她，在這里，她最好的朋友就是楚嵐了，所以，當燈光亮的那一瞬間，她想著，應該是阿嵐來了。

“她回去了。”低沉而有些壓抑的聲音緩緩穿入烏芷芯的耳中，讓她嚇了一跳，也顧不上燈光刺眼，睜開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人時，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驚喜和更深的內疚，驚喜自己說了這么重的話，他竟然還是選擇陪在自己的身邊，沒有離去，內疚自己不能給他想要的，也內疚自己又再次的打擾了他的生活。

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拼命的壓抑著什么，臉色卻又一切如常，是她聽錯了嗎？

就這般怔怔的看著眼前宛若天人的張慕揚，烏芷芯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強迫著自己將頭轉過，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用著不屬于自己的干癟的聲音，生硬的說道，“你…怎么還在這……”

話還沒說完，烏芷芯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她是在哪里？這里是哪里？

眼前是不同于早上看到的房間，整潔簡單卻又不失大氣，整個房間以黑白灰三色為基礎色調，可能是覺得有些低沉，還用粉色的家具稍微點綴，簡單的布置，卻完全可以看出主人高雅的品位，一種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像是想到了什么，烏芷芯渾身一震，有些不解又有些震驚的看向門口的人。

“這……這是……你……”

“我家。”張慕揚接過烏芷芯的話，簡單的回答了她的疑惑，是的，他把她帶回家了，他受不了她今天跟他說話時那副冷淡的表情，他也受不了她再次從自己的身邊逃走，他做不到放手，他什么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顧一切的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不管她愿不愿意，反正，他就這么做了，他想，他真的是瘋了，是啊，若不是瘋了，又如何能做出這么瘋狂的舉動？

一聲苦笑，烏芷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想說什么，她算不準他，還以為，今天的那些話已經足夠讓他死心，讓他從此視她為陌路，喉嚨有些癢，忍不住咳了兩聲，張慕揚微微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走了過來，手上端了杯溫水，一只手將手中的水杯遞給她，“喝點水?！绷硪恢皇州p輕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烏芷芯喝水的動作一頓，渾身有些僵硬，微微側了側身，避開了張慕揚那只滿帶溫柔的手，張慕揚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的將手收回，拿過她喝完了水的杯子，說了句，“我去給你端點兒粥過來。”便轉身出了房門。

烏芷芯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沿上望著門的方向，窗外雨聲依舊，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心想，應該是他開了暖氣吧，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意又有些上頭，鼻子酸的難受，眼眶也在一點一點的泛紅，為什么，為什么他還要對自己這么好？她都對他說了那么過分的話，他不是應該討厭她嗎？不是應該恨她嗎？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或許..或許是她說的還不夠狠？或許她還要再說的過分一些？這樣才能斷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可能嗎？可是.可是她又怎么能說得出口那些傷人得話？早上說得那番話，已經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氣，讓她五臟六腑，沒有一處不疼的刻骨銘心的，幾乎讓她不能呼吸，她又怎么還能說出更加傷人的話。

想到他們的現在，想到他們的將來，想到他們之間的煎熬和阻礙，不禁潸然淚下，淚水滴落在床單上，開出一朵朵的絢爛的花，無聲的傾訴著主人的痛苦和無奈。

聽到門口傳來輕微的聲響，烏芷芯胡亂的將臉上的淚痕擦去，轉頭看向窗外，雖有窗簾隔著，看不見景，可偌大的雨聲還是能讓她想象得到外面的景象，大抵不過大雨滂潑，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水霧朦朧之中。

張慕揚將粥放在床邊的桌上，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而又出去了，烏芷芯隱隱聽到他手機的鈴聲，然后又是關門聲，知道他出了房間，這才轉過身，看向他放在床邊的粥，芳香四溢，卻胃口全無，淚水似是再也收不住的一般，泉水般的涌了出來，怎么擦都擦不完，她索性也就不擦了，任它肆意的流，慢慢的站起來，走到桌邊，小心翼翼的端起粥，碗有些燙，她也似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是癡癡地看著碗里的粥，淚水似流的更加洶涌了，有些順著臉頰滑落到桌上，有些直直的落進了碗里，與粥混為一體，再也看不見。

她最不喜歡一個人吃東西，以前她生病了，他也會熬粥給她喝，然后又在她的各種撒嬌和耍賴之下妥協，也無奈的坐著陪她喝，到后來，幾乎都不用她說什么，每次，他都會準備兩份，一份她的，一份他的，慢慢的，他也都習慣了，即使自己不想吃，只要她想吃，他都會陪著她或多或少的吃一點，因為她曾經對他說過，“吃自己想吃的東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兒，若是你也能陪著我一起吃，那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兒了。”那時的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連做夢都會笑著醒來，就連他都會說，“一天到晚的傻笑，小心真傻了?！?.

想到以前的事兒，烏芷芯一聲輕笑，淚水伴著笑容有些苦澀，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那么隨心所欲的笑了，以前的自己，那么愛笑，仿佛一天24小時都是在笑聲中度過的，而如今的自己.烏芷芯想，怕是再也不會像以前那般，想笑就笑，自由隨心了吧。

一手拿起勺子，舀起粥，想要送入口，卻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顫抖著，淚水就這般滴落在粥里，她也不在意，就這么送入了口中，五年了，她有五年沒有嘗過這個味道了，現在嘗來，還是那般熟悉，這種刻在味蕾上的味道，她想忘也忘不了，輕輕閉上眼睛，似是在回味，卻又似在回憶，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品嘗到的味道，究竟是如今的，還是五年前的，只是為何這熟悉的味道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苦味，是.眼淚的味道嗎？

一勺接著一勺，機械般的將碗中的粥一點點的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狠狠地刺激著她的味蕾，讓她有些麻木，一轉眼，已半碗下肚，她卻像是沒有知覺一般，只是重復著將粥送入口中的動作，或許，這是她最后一次吃到這個味道了吧，那么，她不要浪費，一點也不要。

惡心的感覺不斷地襲來，胃部的疼痛也在拼命的提醒著她，夠了，已經吃的夠多了，不能再吃了，可是，她卻還是拼命的強迫自己吃，好不容易將碗里的吃了個干凈，只覺得反胃的感覺一陣強過一陣，她捂住嘴，隨意的將碗放在一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跑進廁所，隨手將門帶上，便蹲在馬桶邊吐了起來，吐到最后，卻一絲力氣也沒了，無力的跪坐在地上，接著繼續吐，好不容易才將胃里吐了個干凈，整個人稍稍舒服了一點，眼前巨大的落地鏡中，映襯出她憔悴的面容，原本就算是小巧的臉蛋看上去越發的小了起來，蒼白憔悴，分明才過了一天，看上去，竟像是老了十歲，這，還是她嗎？為什么她一點都不認識了？淚眼婆娑，卻帶著陣陣笑意，她低低的笑出了聲，笑聲斷斷續續，到最后，竟止住了哭意，就這般怔怔的望著頭頂上的天花板，雖不再流淚，卻雙眼紅腫無神，烏芷芯突然覺得很累，她從來都只想開開心心的活著，在美國的五年，雖說不快樂，但至少不會覺得累，可為什么，現在她會覺得活著這么累呢？她做錯了什么嗎？還是，她真的不應該回來，不應該再次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早該知道勉強是沒有用的，就像這碗粥，她勉強自己，將這碗粥喝完，到最后，卻還是都吐了出來，終究沒有一點融入進自己的身體，她什么要求也沒有，只是，只是想留住這份回憶，留住這份味道而已，可是為什么，就是不行呢..

或許，這就是命吧，烏芷芯有些疲倦的想到，罷了，既然命該如此，她就什么也不想求了，就這般吧。

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烏芷芯只覺得自己的腿不像是自己的，又麻又疼的，強撐起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挪到洗手臺，打開水龍頭，看著里面的清水緩緩流出，她伸出手想要接住水，水卻從她的指縫中留了出去，好一會兒，她才用手舀起水，將自己的臉一點一點的洗凈，看著鏡子中那副病怏怏的面容，她無力的在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黑如墨的瞳孔散發著弱弱的光，帶著一絲無奈，一絲不舍，一絲痛苦，一絲挫敗，一絲留戀，一絲彷徨，幽幽的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嘴巴動了動，想對自己說些什么，卻終究什么也沒說，輕嘆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

“張.張慕揚，你.你怎么.?！睘踯菩颈徽驹诜块g內的張慕揚嚇了一跳，剛才在廁所里，她完全沒心情聽房間內的動靜，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剛才她在里面又是笑又是哭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再加上他背對著她站的，烏芷芯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緊張。

張慕揚沒有說話，只是這么靜靜的站著，烏芷芯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氣氛一時之間變得有些壓抑，沉重的空氣就像是粘稠的膠水，粘的她有些透不過氣來，本來身體就還沒好全，再加上剛才那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恢復的一點力氣如今已消耗殆盡，胃也開始有些隱隱的疼，整個人又有些昏昏沉沉的，強打起精神，強迫自己站好，雙拳緊握，嘴唇微張，無情的話又從嘴里一字一字的飄出，聲音依舊沙啞，“張慕揚，我們，都放手吧?！币坏螠I無聲的滑過嘴角，滴落在地毯上，消失的無影無蹤，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張慕揚依舊沒有說話，就那么直直的站著，幽幽的燈光就這般靜靜的打在他的身上，分明觸手可及，卻讓烏芷芯有種隔著千山萬水的錯覺，心中一陣大痛，痛的她有些站不住了，腳步踉蹌的退了兩步，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深深的呼吸了幾次，才稍稍緩了過來，張慕揚不會知道，此刻的烏芷芯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讓她沒有沖上去抱住他。

“烏芷芯，你沒有事兒要跟我說嗎？”冷淡的聲音像是從遠方飄來，又像是近在耳畔，本就有些精神不濟，烏芷芯開始有些迷迷糊糊的，本想說沒有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迷糊的感覺退了大半，一陣陣涼意從腳底往身上泛起，一陣蓋過一陣，一只手無意識的撫摸上自己的小腹，眼睛中帶著一絲驚慌，他是知道了什么嗎？？雖是這么想，卻也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安慰自己，不會的，他不可能知道的，連阿嵐都不知道，誰又能告訴他呢。

張慕揚輕笑了兩聲，“沒有？”像是疑問，又像是質問，簡單的兩個字，卻像是錘子狠狠地敲在烏芷芯的心上，一下一下，不疼，卻難受，雙手握得更緊了，指甲像是要嵌到肉里一般，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意，她知道她這是在賭，賭他不知道，賭他問的不是這件事，可是第六感告訴她，勝算不大。

跟他賭，她從未贏過。

他太懂她，而她卻從未讀懂過他。

“為什么要放手？”張慕揚緩緩轉過身來，一只手背在身后，平靜的臉在看到烏芷芯紅腫的眼睛時，終于還是泛起了波瀾，一絲心疼從眼底閃過，一瞬而逝，快的讓人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垂在一旁的忍不住想要將她狠狠地攬入懷中，卻還是被他自己抑制住了，只是緊緊地握成拳，什么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