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嵐吃的心滿意足，再也撐不下，兩人回到家的時候，外面早已是夜色蒼茫，燈火闌珊，楚嵐一進門便嚷嚷著吃的太累了，要先睡一覺，補充了體力再起來洗澡，還沒摸到床，就被烏芷芯趕去廁所洗澡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了，還去了醫(yī)院，身上很多細菌的，還是洗了再睡吧。”

于是楚嵐三下五除二，半睡半醒的隨便洗了洗，便裹著一條浴巾迷迷糊糊的趴回自己的床上睡覺去了，烏芷芯站在陽臺上，身上隱隱的還飄著小龍蝦的香氣，可是她卻像是聞不到一般，只是呆呆地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不記得是誰曾經(jīng)說過，大城市永遠不會有夜晚的來臨，白天有太陽，夜晚有燈光，每時每刻，從早到晚，都被無法忽視的色彩填充著，濃重得像是散不開的霧霾，將人團團困住，逃脫不開，唯有淪陷。

想要伸手去抓住這片色彩，一種酸麻的感覺從手臂處不斷的傳來，烏芷芯有些無奈的輕嘆了口氣，她都忘了自己在這里站了多久了，竟然連手麻了都未感覺到，想要將手掌握緊，抓住些什么，卻終究什么也留不下，徒有一片虛無，和寂寥。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掌心，嘴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不似笑，也不似哭，琢磨不透的表情，雙眼里什么都沒有，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只剩下一片空洞。

一陣冷風拂面而過，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感覺到冷，只是習慣告訴她，她應該是覺得冷了，隨手拉了拉身上的風衣，想將自己包裹的更加嚴實一些，好將這冷風隔絕在自己的身體之外。腦海中一片空蕩，一句話在其中回旋不停，一遍又一遍，猶如魔音一般，將她困在其中，怎么也擺脫不了。

烏芷芯有些不懂，為什么每次當她感覺到幸福飄散而至的時候，就會有什么事將她和幸福隔絕，摸了摸口袋中的手機，她是多么想要打電話給他，告訴他，她愛他，瘋了似的想要和他在一起，如果……如果沒有今天的這個檢查結(jié)果的話……

一只手緩緩的移動到她的小腹上，輕輕的覆住，眼角有些微紅，她不知道，原來這世間，竟還有一種比絕望更絕望的感覺，放在小腹上的手陡然收緊，衣服上出現(xiàn)一條條皺褶，就連呼吸都帶著微微的顫抖，仰頭望著天空，殘缺不全的月牙高高的掛在幕布一般的高空，少的可憐的星光散亂在偌大的夜空中，看上去更加稀少，她突然想要問一問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她？為什么要對她這般的不公平？為什么每次在給了她一粒糖之后，又要再給她一巴掌，若是她不配得到幸福，那從一開始便不要讓她嘗到幸福的滋味就好了，為何要這般捉弄于她？要讓她在嘗到幸福的滋味之后，再給她當頭一棒，分明幸福就在眼前，卻硬生生逼著她選擇另一條與幸福背道而馳的路。

一次是這樣，兩次是這樣，她不知道命運還要再玩弄她幾次，只是，她真的玩不起了，也不想再玩了，她真的累了，若是注定她得不到幸福，那她就不會再奢求幸福了，她會離得遠遠的，張慕揚，這三個字，就讓它隨著幸福一起，被她永遠的壓在心底吧。

天色越來越黑，城市里的燈光卻越來越亮，各種色彩混雜在眼前，烏芷芯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突然有些厭惡眼前的這些繁華，徒有其表的繁華，不如一人的空蕩。城市中的每個人都喜歡給自己披上繁華而又虛假的外表，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空曠和寂寞，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呢？臉上的笑容，對生活的熱愛，對工作的認真……這些，又何嘗不是她偽裝的外表呢。

看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想，其實自己也和他們一樣吧，一樣的靠偽裝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和情緒，將心化為牢籠，牢牢地困住自己不想表露于人前的心事和情緒，然后再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和別人，我很好。

將視線緩緩下移，最終落在自己的小腹上，烏芷芯狠狠的咬住下唇，卻終究還是忍不住，背看著護欄蹲了下去，雙手緊緊的護著小腹，雙目緊閉，臉上一片平靜，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透明的液體順著眼角緩緩的滑過臉頰，滑過下巴，輕輕的滴落在她的衣服上，綻放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一瞬既逝，在衣服上暈出小片小片的水漬。

“你可能永遠也做不了媽媽了……”白天醫(yī)生的話又再次回蕩在她的耳邊，烏芷芯終究不復平靜，慌張失措的捂住耳朵拼命的搖頭，仿佛這樣，就能裝作自己從未聽過這句話，自己的身體也沒有這樣的問題。

可是，她明白，現(xiàn)實，從來都不會隨著人的意識和想法而有所轉(zhuǎn)變的，她懂，她從來都懂，只是她不想懂，從流產(chǎn)之后，她一直避醫(yī)院如蛇蝎，即使病的再厲害，最多也就吃點藥，絕不去醫(yī)院，她怕，從一開始就怕，怕因為那次的意外而讓自己再也沒有成為媽媽的資格，可她也一直以為，老天爺不會這么殘忍，在剝奪了她的幸福之后，還會剝奪她作為母親的權(quán)力和資格，終于，當現(xiàn)實活生生擺在她面前時，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終究是不成熟的，抱著一絲僥幸的期盼，卻終究抵不過現(xiàn)實的殘忍。

平靜轉(zhuǎn)變?yōu)榧樱瑸踯菩緷u漸的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強打起精神扶著護欄緩緩的站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出楚嵐的家，將門輕輕關(guān)好，咬著嘴唇飛快的跑上天臺，五年中所有的悲傷和無助像是山洪爆發(fā)一般，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習慣了壓抑自己的她，即使放開了哭，也只是低聲的啜泣，像是受了傷只能躲起來自舔傷口的小貓在委屈的嗚咽，聽的人心中一片悲戚。

如墨的夜色將她小小的身軀籠罩，就連原本還泛著微弱光芒的星星也躲進了云里，孤獨的彎月靜靜的漂浮在空中，孤高寂寥，夜風一陣一陣凜冽而至，像是刀割般劃過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帶著刺骨的冷，也帶著醉人的冷，烏芷芯抱著自己小小的身軀，躲在夜色風中瑟瑟發(fā)抖，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在寂靜的夜里像是被無限放大了一般，她只知道，自己耳朵里，腦袋里，心里，全是自己的哭聲，此刻的她，除了哭，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她想，或許，她的一輩子就這樣了吧，不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也不能享受每個人都應該擁有的幸福，她不知道自己以后還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努力都是為了什么，若是注定了只有自己一個人，那怎樣生活都無所謂了吧，她也沒必要再像以前那般，每天拼命的工作，拼命的生活，拼命的想要在這個復雜的社會擁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如今，她迷茫了，即使擁有了一片屬于了她的天地，沒有人與她共同欣賞，那要了，又有何用？

聽到耳邊傳來的陣陣凄厲風聲，可是她卻絲毫不覺得冷，不由得輕輕地嗤笑了聲，以前自己口口聲聲說只要能讓自己不怕冷，怎么都行，可是如今，她到寧愿讓自己怕冷，即使到了冬天連門都不能出，至少，至少讓她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多少次午夜夢回，她總是會在夢里，緩緩的走在張慕揚的身側(cè)，而他手里抱著的，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孩子，那么可愛，那么憐人，肉嘟嘟的小臉，仿佛用手一戳，便會留下一個洞，粉嫩嫩的嘴唇像極了他，讓她都忍不住想要咬下去，陽光明媚，鳥兒高歌，就連空氣中，都隨處飄散著幸福的味道。可是這種幸福讓她不敢觸碰，剛開始，她每次都會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抱住眼前的幸福，可隨之而來的，卻只是刺骨的冰冷和清醒之后的絕望，后來，夢的次數(shù)多了，就連在夢中，她都能清楚的知道，這只是夢，如泡沫一般，一觸就破，她怕連這虛假的幸福和溫暖都會消失，所以，她拼命的忍住心中的沖動，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靜靜的沉淪……

嗚咽聲漸漸止住，埋在雙臂之中的小小頭顱緩緩抬起，蒼白的猶如白色顏料的小臉上布滿了淚痕，一條一條，錯綜復雜，讓人忍不住想要用手輕輕擦去，櫻桃般的小嘴在夜色中紅的有些觸目驚心，淡淡的咸腥味在口腔中一點一點的彌漫開來，刺激著她有些麻木的味蕾，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被一層薄霧籠罩，模模糊糊分不清黑白，只覺得灰蒙蒙的一片，有種令人窒息的哀默和絕望，蒼白的臉色如月色般冰涼，又如寒風般絕美，樓下偶爾傳來一兩聲車鳴，空曠而又清澈，烏芷芯的哭聲漸收，空洞的眼神不聚焦的望著前方，咧嘴一笑，淡淡的，柔柔的，如雪花翩飛，又如江河細流，分明是那么美好的笑容，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像是整個人被丟棄在寒冬臘月的夜晚，從內(nèi)到外，都是冰涼一片，一直冷到心里，又像是被全世界所遺棄一般，任你怎么哭喊，都不會有任何的回應，那種冰冷寂寞的感覺，伴著笑容如跗骨之蛆一般，緊緊地纏繞著你，讓你無法自拔..

烏芷芯無神的看著前方，笑容就這般隨意的僵硬在臉上，隨著冷風一點點的變冷，變淡，最終一絲一絲的消失不見.

電話就在口袋中震動個不停，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打過來的，將手伸進風衣的口袋，握著手機，卻遲遲不想接，剛剛大哭過一場，她的聲音肯定會很嘶啞，若是現(xiàn)在接電話，楚嵐一定能聽出來，她不想讓她為自己擔心，可是如果不接電話，楚嵐還是會擔心的，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太陽穴，微微咳了幾聲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直到聽起來感覺好了很多，不似剛才那般嘶啞，烏芷芯才將手機從口袋中拿出來，也沒看名字便接了，“阿嵐，我..”

“是我。”好聽的男中音從電話中傳來，鎮(zhèn)定中帶著幾分焦急。

烏芷芯一愣，將手機拿離耳邊放在眼前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是楚嵐的電話，而是..

張慕揚，這個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也是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有些慌張的將電話掛了，想要關(guān)機，電話又打了過來，正準備掛了，才發(fā)現(xiàn)這次屏幕上閃現(xiàn)的是楚嵐的名字，她這才松了一口氣般，接了電話，“阿烏，你在哪里啊？”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睡意，還有這一絲困惑，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烏芷芯差點忍不住哭了出來，死死地忍住想要哭的沖動，深呼吸了幾次，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沒有太大的變化，這才緩緩的開口，“阿嵐，我出來買點東西，看你睡著了，所以沒有叫你，我等下就回來了。”

“嗯.”楚嵐在電話另一頭嘟囔了幾句，因為聲音太小，烏芷芯聽得不太清楚，只聽到她最后叮囑她要注意安全，話還沒說完，電話里就傳來了她小小的呼聲，看著手機，烏芷芯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估計是起來上廁所沒有見到她的人，所以打電話來問問，太困了，話還沒說完，就又睡著了。

掛了電話，因為害怕張慕揚會再打電話過來，烏芷芯直接把手機關(guān)機了，剛才絕望的心情也因為楚嵐的聲音而有了一點好轉(zhuǎn)，是啊，她是不能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了，是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是，她還有阿嵐，還有Betty，還有這兩個好朋友，她還在奢求什么呢。

一絲血順著嘴角悄無聲息的滑下，帶著一抹妖艷，帶著一抹決絕，帶著一抹無助，烏芷芯將手機牢牢地握在手心，或許，她和他，終究還是要錯過吧，以后，她的手機屏幕上，不會再出現(xiàn)那三個字了吧，以后，關(guān)于他的所有，她只能放在回憶中了吧……

支著自己的身體想要站起來，雙腿早已麻木，一陣鉆心的疼從腿上傳來，她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一般，慢慢的站了起來，仿佛做了某種決定，僵硬的邁著步子，一點一點朝前面移動著，一步一步……

一滴水毫無預兆的滴在了烏芷芯的臉上，有些木訥的伸手摸了一下，然后又僵硬的抬起頭望了眼夜空，越來越多的水滴趁著夜色，隨意的灑向大地，灑向人群，灑向烏芷芯，腳步似是沉重得再也邁不動了，她抬起雙手想要接住，嘴角的笑意漸濃，眼神卻依舊空洞而無神，仰著頭感受著雨滴摔在皮膚上的那種感覺，小小的一滴水包裹著空氣中的冰涼，在她的皮膚上破裂，毫無阻隔的融入肌膚，融入血液，融入每一個細胞，讓烏芷芯有一種片刻的放松，朱唇輕啟，聲音有著些微的沙啞，“真好，連老天都在為我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