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晚上，小區樓萬籟俱寂。鐵陀和聯防隊員小陳照例在單元樓里穿梭，他是在巡邏嗎？是的，但他還有一項重要任務，查緝賭博！幾年時間的訓練，他已練就了敏感的聽覺：哪怕在五樓六樓之上，哪怕打麻將者把桌布墊得厚厚的，他都能準確地辨識出來。想辦法弄開門甚至連哄帶騙叫開門，然后沖進去，把工作證亮出來，叫聲：不許動！搜身，清點賭資登記，帶到所里做筆錄，然后就是把人關在留置室里，通知家里人送罰款來。

在警校時，他萬想不到警察會要干這個事。他這種年齡，小時候看多了便衣警察之類的偵破電視劇，篤定警察是風風火火雷霆出擊的化身。看著那些嚇得目瞪口呆的人們，心底里總覺得滑稽。為了這個，領導已經批評了他很多次了。可鐵陀總是忍不住發笑。他也知道，在這種工作場合面對自己要抓獲的嫌疑人應該呈現的是一種嫉惡如仇的表情，自己這樣是很不合時宜的。但他就是控制不住。難怪師傅罵他：操不發。

在他眼里，這些平日里在家里親戚朋友聚在一起打打小麻將的人，怎么會被堂而皇之地戴上手銬押上警車招搖過市示眾般送到派出所關押起來然后罰款拘留呢？

其實，所里同事都是很無奈，上面下了任務，抓賭是考核工作的一項重要指標，叫做罰沒款，要排名。外面人總覺得是民警自己想抓賭，試想：深更半夜，誰不想躺在床上睡大覺？還要無頭蒼蠅死的到處做賊似的亂竄，好不容易抓回來一桌人，熬夜要整出一大摞的筆錄材料報批。那時辦公室還沒空調，碰到冬天，做筆錄的時候手都發抖。還有人說民警把錢進了自己腰包，那真是冤枉。倒不是拿臨時工開脫，確實有聘請的聯防隊員狐假虎威心術不正的，但真正的民警只要心智正常，是萬不該拿著自己的飯碗開玩笑的。

“土匪！強盜！”他很多次聽見有圍觀者在罵。這讓他感到羞愧。他本能地低下了頭，繞過那些人，仿佛倒是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趕快逃離這是非之地。每次排名，鐵陀自然就排在最后。

那次，他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在那里見過？那人卻脫口而出：鐵哥！鐵陀卻不敢打招呼，因為師傅在場。

師傅拿出司空見慣駕輕就熟的架勢：都不要動！把錢擺在桌子上。例行公事后，一人帶一個走。鐵陀腳步遲疑，他還在想這是哪里的熟人，有些拉不下面子。同事都一個帶一個往外走，那人卻求救般地走到了他身邊，他也不好說什么，那人跟在他身后，他也不愿意多搭訕，等把一群人安撫上車，發現那人卻不見了。所長知道后，罵他：如果查明你有意放縱犯罪，我要嚴查！

師傅是部隊的退伍軍官，不過他也真佩服師傅，他長著一雙犀利的眼睛，好像一眼就可以洞穿壞人的心思，尤其是他好像一年到頭不要睡覺，忙完了活可以在夜宵攤上喝點小酒直到攤主要打烊才起身。他是抓賭的能手。鐵陀真的佩服他的創造力和敬業精神：為了騙開賭博者的門，他想出了些多點子，有時候晚上帶著老婆去敲門，讓老婆的女聲麻痹打麻將的人；或者拉閘斷電，讓賭博者出門查看時抓人；還有幾次，他甚至搭樓梯，通過防盜窗從天而降。那些麻將打得正歡的人突然看見窗外浮現出一張陰森的臉，都驚呆了，乖乖開了門。同事笑道：你要是被別人推窗戶摔死了，悼詞都不好怎么寫呢！

有幾次，碰到嘴硬不承認的，師傅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吼兩聲，那些人乖乖的承認了。

社會是在矛盾中發展的，法治是在批評聲中不斷進步的。人們從開始的規規矩矩甚至戰戰兢兢蔫頭耷腦，漸漸地變得有異議了。抓賭越來越難，經常要和當事人哭爹喊娘一陣拉扯。很快，抓賭過程中的一些不文明執法方式基本就被擯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