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洛陽牡丹記》：“洛花，以谷雨為開候。”

清晨五點，室內微弱晨光。

姐姐已經起床，廚房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早飯的香氣飄進臥室。

蘇菲洛打了個哈欠，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查日歷。明天，4月20日，是個普通的周三。卻是谷雨，她早已經在上面標了一個小紅圈圈。

這一天，她等了20年。

“20年后的谷雨，你要幫我見一個人。”黑河畔柳樹下那個女人如是說。后來她在16歲的蘇菲洛眼前咽了氣。

這是少女時期的蘇菲洛第一次目睹一個生命的殞落，恐懼讓她刻骨銘心，但女人的囑托她當真了。

人們都說那個女人是個瘋子，不要相信一個瘋子的話。可蘇菲洛偏偏不聽，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干凈的瘋子。

女人衣服有點破舊，但并不灰頭土臉。她居無定所，在野外愛好者留下的一只窩棚里呆著。她目光確實渙散，但也有清醒的時候。

蘇菲洛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餓得發慌肚子咕咕直叫，便掏出了口袋里的面包。

女人吃得很歡快，眼睛里逐漸有了光亮。

那年蘇菲洛念高一，和同學去郊外野炊。所有孩子都十分懼怕那個瘋子，只有蘇菲洛伸手過去：“你餓了？這個給你。”

幾個女孩嚇得向后躲：“蘇菲洛，你不怕她咬你么？”“聽說她還養了一條大狼狗！”

正說著，一條惡犬在女人身后發出嗚嗚的聲響。這大概就是那些心懷不軌的男人，不敢輕舉妄動欺負瘋女人的原因吧！

奇妙的是，這條大黃狗對蘇菲洛從來不兇巴巴。

蘇菲洛的學校離黑河很近，她后來常偷偷跑去玩。“我叫楊柳依。”對方啃著她送去的干糧，頭也不抬地講。

這個女人不是個瘋子。蘇菲洛做出了判斷，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只是可能遇到了什么困難。

春天花都開了的時候，楊柳依和大黃狗在河邊撿干柴；

夏天到了，楊柳依在水里叉魚烤著吃，分給來看她的蘇菲洛；

秋風起后，楊柳依和大黃狗從旁邊的山上采下來許多山貨；

冬天大雪紛飛時，楊柳依生了很重的病。那個小窩棚根本扛不起風沙和寒冷。

蘇菲洛好久沒有去了，她家里出了變故。一夜之間她和雙胞胎姐姐成了相依為命的孩子，街道辦臨時照看兩個可憐的姐妹。

在最冷的日子里，蘇菲洛想起了楊柳依。

河早已上了凍，大黃狗和主人一樣奄奄一息。仿佛是心有靈犀，楊柳依終于等來了蘇菲洛。

她冰冷的手心里握著一塊溫潤的和田黃玉。“20年后的谷雨那天你來這里，他有一模一樣的玉。。。”

她已在彌留之際，最后說的一句話完全發不出聲音來，但那口型永遠地烙在蘇菲洛的記憶中。

在以后的日子里蘇菲洛眼望著黑夜，把那句話揣摩了無數次，也無法確定答案。

一晃20年。

明天，至少可以看到楊柳依口中的那個人。雖然蘇菲洛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與楊柳依是什么關系。

蘇菲洛曾經猜想過，楊柳依說的是個男人，他倆是一對被捧打鴛鴦的情侶。也許那個男人出國了，向她許諾20年后的谷雨時節相見。

這個老套又悲慘的故事，連蘇菲洛自己都不肯信。

但至少，她要把信物親手交給對方，兌現自己的承諾。至少，她會讓世人知道，那個瘋女人并沒有瘋。

“鵬程，起床吃飯。”廚房里蘇雨蒙在叫。

“姐，就讓他多睡一會兒。才8歲正長身體呢。”

“你是他媽，你最心疼他！”蘇雨蒙看了一下墻上的鐘表，剛好六點。便坐下來吃飯，稍事休息后，她要去晨跑。空腹不能鍛煉，這個習慣她從小堅持到現在。

蘇雨蒙只比蘇菲洛早出生幾分鐘，兩人長得很像，外人難以分辨。都說雙胞胎的性格差異很大，往往一個內向一個外向。而這兩個姐妹卻是一個比另一個更冷。

蘇菲洛的父母性情就比較淡漠，有人稱之為天性涼薄。到了老大蘇雨蒙這里，更加孤僻自閉刻板，幾乎不和人溝通接觸。人卻十分的聰明，基本不開口但又語出驚人。

老二蘇菲洛冷漠又溫和，充滿矛盾，還有一股子俠肝義膽。否則不會在大家都害怕那個瘋女子時伸出手，也不會在痛失雙親后的寒冬還能想起她。

蘇雨蒙原本就早熟淡定，在如此慘痛的家庭變故之后更加有了大人的模樣。稚嫩的兩肩挑起一家，姐妹二人就這樣一天天長大成人，甚至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兩人不僅本科出色，還雙雙碩士畢業。讓人不服都不行~

蘇雨蒙順利地進入一家知名雜志社，成了一名編輯。每天和文字打交道，最喜歡的就是咬文嚼字；也常用審視挑剔的目光看別人。

雖然這些年雜志社越來越不好做，蘇雨蒙并不在意。只要有個地方有口飯吃，能有尊嚴地活著，她已經非常知足。

而妹妹蘇菲洛進入天幕市一家高校任教，據她自己說就是一所末流學校。

盡管如此，她也在那里扎下根來，如溫水吞青蛙般地活著。

和姐姐比起來，蘇菲洛就懶散了許多。原因很簡單，一個家不需要兩個勤快人。姐姐雖然時刻板著臉，但三年前趙亮犧牲那年可是她頂起這個家，而蘇菲洛整整躺了三個月。

趙亮啊趙亮。。。

蘇菲洛喝著磨好的豆漿，瞬間感覺如鯁在喉。雖說已經過去三年了。。。

正在傷感之際，“呯呯呯”門被敲得震山響。兩姐妹臉色抖然一變，蘇雨蒙哼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碗筷：“肯定是她！”

蘇菲洛不敢怠慢，起身去開門。“大姑，這么早您有什么急事？打個電話多好。。。”

“踏踏踏”闖入一位六十多歲盛氣凌人的婦人，四月乍暖還寒的涼氣也跟著竄了進來。

此人是蘇菲洛丈夫的大姑趙蕓，一直以來強勢控制著整個趙家。

“哼，不是這個時候還堵不住你們呢！”趙蕓將她的大衣脫掉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看樣子準備扎下來長時間作戰。

她用眼角在兩個女人身上掃來掃去。

二人都穿著同款的奶牛花紋睡衣，頭發也都是隨意地披在腦后，同樣的細框眼鏡。

也同樣的好看。

這讓趙蕓十分地不舒服。當年趙亮不就圖著蘇菲洛那姑娘長得漂亮工作又體面嗎？結果呢？早早地被克死了！！！

“我再問你們一遍，鵬鵬到底轉不轉學？我可是找到最好的私立小學，多少人削尖腦袋都進不去的~”

“不轉。”蘇雨蒙從薄嘴唇里吐出兩個字來。

“蘇菲洛！我警告你，趙鵬程可是我們趙家人。”趙蕓迅速把腦袋轉向蘇雨蒙，伸出香腸般的食指點點。

蘇雨蒙撲哧一笑：“民法典里可不這樣寫。”

趙蕓拍了拍沙發，嘴唇顫抖著說：“蘇菲洛！不要以為你讀了幾年書就在我面前拽。我是他的大姑奶我能害他么？”

“大姑，你喝點水。我是蘇菲洛，我在這里。”蘇菲洛不緊不慢地遞上一杯熱茶。“上好的鐵觀音。”

蘇菲洛還真得特別了解這個趙蕓，知道她最愛這一口。原本上樓來就心浮氣躁，現在一杯香茶就能收了她。

趙蕓尷尬地回身看向真正的蘇菲洛。“你們姐倆，總這么捉弄我！”

蘇菲洛笑道：“大姑是自家人，我們只是逗您開心別氣著身體。您看，您總說自己心臟不好。現在為了鵬鵬上學的事兒氣著了，多不值。”

趙蕓看向蘇菲洛。

這個姑娘已經36歲了，卻一點不見老態：皮膚溜光水滑，眼角幾乎看不到魚尾紋，頭發象瀑布，聲音細細的柔柔的。

一想到這丫頭很快就會招蜂惹蝶，把趙亮拋在腦后，趙蕓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蘇菲洛強撐著笑容，示意大姑喝茶。她品了一口茶眉毛一挑，味道還算不錯。那火氣就下去了一半。

“看樣子，你是不打算買我的帳嘍？”

蘇雨蒙見蘇菲洛面有難色，便接過話來：“大姑，我們今天就當面鑼對面鼓好好辯論一下。說起現在的學校我們一致認為至少有三點好處。一是地理位置，二是師資力量，三是。。”

趙蕓的茶水差點噴出去，“她大姐，我從認識你到今天，還從沒聽你說過這么多的話哪~這口才真是讓我意外。你如果象這樣肯開尊口，恐怕早就把自己嫁出去了吧？”